她竟是忘記了,溫禦是乾什麼的。哪怕她表現得再乖巧再聽話,依然逃不過天下第一刑司的法眼。
這個小姑娘,慣會口蜜腹劍陽奉陰違。
罷了,一個小人而已,無需太在意,殺了也就殺了。
“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插手。”
“我…我有郡王,哪裡會自己動手。”
葉娉笑得討好,心下卻是暗自叫苦,有一個洞察秋毫的老公,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溫禦若能容忍,哪怕她作天作地也沒事。一旦他不忍了,或是自己越了界,下場必定極慘。
她將手放在對方膝上的大掌上,諂媚之色更重,“我這些天如做夢一般,時而惶恐時而竊喜。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是一個極為尋常的女子。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家世,普通的才能。我何德何能嫁有幸嫁給郡王這般優秀的男子,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既是福氣,好生珍惜便是。”
溫禦反握著她的手,長著薄繭的指腹摩梭著她的纖指。一根又一根,從食指到小拇指,像是在猶豫先掰斷哪一根才好。
她渾身毛骨悚然,嬌怯地說了一個好字。
所謂與狼共舞,與虎同穴,大抵就是這般矛盾,時而膽戰心驚時而又能狐假虎威,可謂是痛並快樂著。
……
盛朝沒有婚假一說,哪怕是新婚,也要上值。
溫禦已是正二品,官服深紫,繡獅獸紋。望之矜貴不失威嚴,似高山之鬆,又似天邊之月。恰如遺世公子,讓人如癡如迷。
葉娉與他已是夫妻,見過他最不為人知的一麵,卻依然被眼前的美色所迷。她不無自我安慰地想著,就衝這人的好皮囊,夜裡哪怕是哭著求饒,也值。
她一臉嬌羞地替溫禦整理官服,含情脈脈地將人送出門去。直到那頎長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視線。
有美人兮,唾手可得。
僅是遠遠看著,已讓人垂涎三尺。
這般想著,腿都軟了。
從大婚那日算,她嫁進來有三日。這三日白天黑夜的忙活,她還沒來得及和自己的小姑子說上一句話。
才準備去雪園找溫如沁,錦恭人上門。
錦恭人先是請了安,然後說明來意。
公主府分東西兩院,東院是原本長公主的住處,後來是溫禦的地盤。溫駙馬一直住在西院,還有晴姨娘和溫如沁母女。
兩院雖為一體,但向來是各管各的,西院一應人情往來與東院並不相靠,東院這邊的內宅管事正是錦恭人。
錦恭人上門,是來交賬冊的。
說實話,葉娉也就是在溫禦麵前嘴炮,真論管家她並不在行。若真要管,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會很累。
她現在有地位有錢,沒那麼想不開事必躬親勞心勞力。
錦恭人管家多年,定是深得溫禦的信任。相比起堪比養母的錦恭人,她可不認為自己在溫禦的心裡地位更高。再者她對目前所擁有的一切很滿意,並不貪心更多的富貴。
賬冊並不多,據錦恭人說這是今年的賬目
葉娉未翻賬冊,道:“郡王信任恭人,我亦如此。”
錦恭人神色如常,並未有受寵若驚之色。“以前郡王未娶妻,我代管也沒人說什麼。如今郡王妃在,我豈敢逾越。”
“我初嫁進來,諸事不知。說句慚愧的話,我出身不高,在娘家時並未學過管家之術。一些小賬倒是能算得清,但若說料理一府之賬,怕是極為吃力。我與郡王夫妻同心,郡王信任之人,我必不會疑心,所以日後還是有勞恭人。”
在葉娉說自己出身不高時,錦恭人難得正眼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麵上並無自卑之色。
“聽聞長公主在世時,也極為信任恭人。恭人繼續管賬,郡王放心,我也放心。若真讓我管,指不定賬沒管好,反倒給郡王惹了不少麻煩。內宅安則諸事順,想來恭人也不願郡王被這些瑣事所累。”
“郡王妃若是因為這個,可先接過管家之權,我從旁協助即可。”
“恭人想必應該聽過我的一些傳聞,我心悅郡王,除了郡王之外,旁的事我並不在意。我一心想照顧好郡王的飲食起居,不願在其它的事上分心。”
錦恭人又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眼裡沒有看到羞澀,隻有坦誠和真摯。
這樣的眼神,錦恭人曾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便是已故的安和長公主。
那時長公主與溫國公兩情相悅,從不避諱於人。宮中有人傳謠,說長公主不矜不持,未出閣便與男子有染。長公主便將所有嚼舌根的人聚在一起,告訴他們自己與溫國公有白首之盟,所言所行正大光明。她記得當時長公主便是這般目光純粹,不見羞澀唯見坦誠。
她沒再堅持,應下管家之事。
“既然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但每月賬冊,還請郡王妃過目。這裡是開春以來的進出賬和人情往來,郡王妃看過之後也能心裡有數。再者我年事已高,也不知還有多少年好活。郡王妃若是想學,我定會傾囊相授。”
“有勞恭人。恭人若是有合心意的傳承之人,也可推舉。”
錦恭人再次意外,這些年她的身邊怎麼可能沒有合心意的人。不管是風清還是雲淡都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個個都是看賬管賬的好手。
“郡王妃,當真不忌諱?”
“能者居之,舉賢不避親。我相信恭人教出來的人,必定和恭人一樣,忠心不二且能力出眾。”
錦恭人心下受用,但並未急著說什麼,神色也沒有太大的變化。這位郡王到底秉性如何,還需多觀察些時日。
葉娉暗道不愧是皇宮裡摸爬打滾過的人,到底城府定力不比普通人。她得體微笑,拿起最上麵的一本賬冊。
隻一眼,她就愣住了。
竟然是表格。
“這記賬之法,我怎麼從未見過?”
葉家門戶低,她這麼問倒也不會讓人起疑。
錦恭人聞言,刻板的臉上浮起一抹自豪。“這是長公主所創,但凡官府內宮,現在皆是延用這種記賬之法。”
葉娉垂眸,“長公主大才,真叫人敬佩。”
那位未曾謀麵的婆婆,應該也是一位穿越人士。
“長公主三歲能詩,五歲能文,有狀元之才。”提及故去的主子,錦恭人神色緩和了許多。主子之才,不輸男子。先皇後曾不止一次感慨,若長公主是男兒身,該有多好。驚才絕豔的嫡皇子,必會成為一代明君。
若不是長公主那些年步步為營,精心謀劃,最後登上帝位的又怎麼可能是陛下。不拘是徐貴妃所出的大皇子,還是賢妃膝下的二皇子,哪一個不是城府極深手段過人。可憐她家主子殫精竭慮,最後香消玉殞。
如果可以,錦恭人希望歲月倒回,回到長公主還在的那些年,她必定會更加精心照料主子的身體。
葉娉卻在想,三歲能詩五歲能文,長公主若是穿越者,必定是胎穿。
“長公主雖早已不在,但她養大了陛下,陛下愛民如子換得盛朝百姓安享太平。她還生了郡王,郡王以己為刀守護世間公允。我相信無論過去百年還是千年,後人都會記得她的功勞。哪怕她匆匆而過不到三十七載,卻永遠活在世人心中萬古流芳。”
這番話聽在錦恭人的耳裡又是詫異又是激蕩,她的主子何等心胸何等謀算,可恨天不假年人不遂願,早早便去了。
主子的那些功績,陛下記得,後世也會記得。
郡王未成親之前,她便聽過郡王妃的名聲。世人皆道郡王妃不知廉恥不受教化,如今看來能得陛下和郡王認可之人,又豈是庸俗之輩。
若是主子還在…
或許也會對郡王妃另眼相看。
離開之時,她朝葉娉行了一個禮。
相同的儀態,相同的姿勢,可以說是分毫不差。但葉娉卻是知道,這個禮比之前的那些禮都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