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廷之受傷不宜移動,大夫看診過後便將他安置在怡心堂的偏房。一碗黑乎乎的藥灌下去,他吞少吐多折騰了許久。
溫國公在得知兒子確實沒有性命之憂後離開,溫老夫人和溫夫人這對婆媳守著沒走。到後半夜時溫老夫人實在是熬不住,也回去睡了。
黑夜像大張的嘴,像是要將一切吞噬,也像是想將過往的秘密悉數吐出來。溫夫人看著睡夢中依然不掩痛苦之色的兒子,眼神裡全是恨意。
這些年她自認為做得很好,相夫教子事事妥帖,待人處事和人情往來上事無巨細。對外處處維護國公府的榮耀,對內孝順婆母料理內宅,哪怕是守了二十多年的活寡亦是毫無怨言。
試問天下女子,有幾人能做到她這樣!
夜夜獨守空房,明知夫君心裡想的念的都是彆人,還不能拈酸吃醋,甚至還要時不時讚美自己的夫君和彆人的深情。
她伸出手,心疼地撫摸著兒子的臉。為什麼這些年她做得那麼好,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外人的幾句挑唆?
“…不,不要,不要殺我!”溫廷之大喊著,滿頭大汗醒了過來。
“廷兒,廷兒彆怕,娘在這,娘在這。”
“娘…”溫廷之驚恐渙散的眼神這才有了焦距,死死拉住母親的衣服。“娘,娘,溫禦要殺我,你要救我,你快救我!”
“娘知道,娘知道。”溫夫人擠出溫柔的笑,和往常一樣。“廷兒彆怕,娘不會讓他再動你的。”
“娘,他…他是真的想殺了我!你們都看到了,他就是一個六親不認的煞神!我是他兄長,他居然當著你和爹還有祖母的麵前對我下手。若是背過你們,他肯定會下死手!你讓爹去陛下麵前參他…對,參他不孝不悌,參他目無尊長!”
溫夫人緊緊握著兒子的手,如果是旁人,參一本或許還有用。但那個人是溫禦,陛下最為寵愛的外甥。莫說是參一本,便是參百本也無用。
“廷兒,娘不是教過你,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慌,更不要自亂陣腳。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次的事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我沒有說錯,那個賤人真的在我麵前賣弄過色相。若不是我謹記你說的話,那賤人早就是我的人了。他溫禦不是很厲害嗎?不是自以為永昌城無人可比嗎?娶了那麼一個賤人,也不嫌丟人。”溫廷之喊著,眼裡莫名興奮。身體的痛和心裡的痛快交纏在一起,讓他不由得渾身發抖。
“娘知道你最是瞧不上那樣的貨色,那事你做得很好。哪怕是再看不上那個賤人,你也不應該在禦哥兒麵前提及。縱然禦哥兒並不在意那個賤人,但好歹他們是夫妻。他惱的不是你說了什麼,還是你落了他的麵子,損了他的自尊。”
溫廷之的臉上略顯扭曲,這才發現自己是在怡心堂。
他不知想到什麼,麵容忽地變得陰沉。
“郡主呢?”
溫夫人也是變了臉,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不信郡主那點沒有聽到半點風聲。這眼看著都四更天了,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垂下眼皮,“許是早睡下了。”
“那個賤人,她居然還睡得著!”溫廷之扭曲的臉上慢慢浮現恨意。他被溫禦打成這樣,當妻子的居然連麵都不露。
如此不賢不貞的女人,要來何用!
他身體抖著,牙齒上下碰撞,腦袋跟著眩暈起來,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等他起身,已經“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溫夫人躲避不及,身上被濺到了許多。酸腐味混著藥味,彆提有多難聞。一番清理重新煎藥喂藥之後,外麵已是一片灰光。
吐過又喝過藥後,溫廷之再次睡去。
天光乍現時,溫夫人才出了偏房。
她環顧著怡心堂,眼裡儘是一片冰冷。
此時的正屋一片安靜,屋內安神香的氣息無處不在。鶴嘴香爐一夜未熄,嫋嫋的香煙幽幽地安撫著熟睡中的人。
溫老夫人睡得並不安穩,她年紀大了,最是見不得血腥,也最是受不得刺激。大孫子被踢飛的那一幕不斷在腦海中想起,她睡前念了好幾遍心經。
睡夢中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坐在上座,麵前是一對新人。身著新郎喜服的是她的長子溫榮,旁邊鳳冠霞帔的女子是她新娶進門的兒媳。新娘子低著頭,她隻看見那一排流光溢彩的額前流蘇。
這人是誰?
她心中驚駭莫名,努力想看清新娘的模樣。
不,不會是安和長公主。
她親自給自己挑選的兒媳,最是一個知書達理溫婉懂事的姑娘,怎麼可能是那位目中無人的公主殿下。
麵前是一團模糊,她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看不清楚。除了那晃得人眼花的流光,她什麼也看不見。她心下焦急,越是看不清楚就越是想看清楚。
忽然新娘抬起了頭,竟是一張狼臉,且還露出森森狼牙。
“啊!”
她尖叫著,醒了過來。
細嬤嬤聽到動靜,幾步到了床前。
“老夫人,老夫人。”
溫老夫人心有餘悸地睜開眼,眼前哪有什麼張著大口露出獠牙的狼頭,有的隻有細嬤嬤那張擔憂的臉。
她喘著氣,久久回不過神。
引狼入室?
葉氏說她是引狼入室,所以那狼指的是王氏?
“廷哥兒可醒了?”
“世子爺夜裡醒過一回,眼下正睡著。”
溫老夫人驚懼的心慢慢緩過來,“那就好。”
很快她想起了什麼,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公主府那邊有沒有派人來問?”
細嬤嬤搖頭。
溫老夫人冷哼一聲,“那兩個孽障!”
當弟弟的把哥哥打成重傷,一走了之後居然不聞不問。哪怕是廷哥兒不該多言,也萬沒有這樣的道理。
還有那個葉氏,平日裡瞧著雖然規矩不太好,說話行事也不知委婉,但好在還算懂事。沒想到關鍵時刻也是個混的,竟然連禮數都不知道。
“他們不來正好,省得我看著鬨心。一個兩個都是不懂事的,虧得我之前還當葉氏是個好的。哪成想看著沒什麼心眼的人倒是會搬弄是非,害得禦哥兒和廷哥兒兄弟反目。她最好是彆來,否則我非得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細嬤嬤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開口。“郡王妃應是心裡也不好受,換成是誰被說成那樣也受不住。若不是郡王護著她,她隻怕尋死的心都有。”
女子最重名節,被人說婚前向彆的男人賣弄過色相誰能受得了。若真遇到不明事理的丈夫,隻怕真的唯有一死才能洗清。
“一家子骨肉,又不往外說,她自己做過,還怕彆人說了?”溫老夫人嘴上還硬著,心裡其實已有了幾分軟化。
“若是老夫人您說的,也就罷了。世子是男子,還是大伯子…郡王妃再是不愛計較的人,被自己夫君的大哥指著鼻子那樣一通羞辱,心裡不知有多難受。”
“她還難受了?你沒看到廷哥兒被禦哥兒打成什麼樣了?她還有臉說什麼我不是旺三代的好女,我看才是禍家精。成天攪東攪西,沒有一日的安生。她不來最好,省得我看到她就心煩。她有本事以後都彆來國公府,這樣大家都清靜了!”
最後那句明顯帶著氣,細嬤嬤不敢再說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