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閉上了眼睛,也唯有把懷中小狐狸抱得更緊。
其實我們悼念的是同一個人,可我也不用與你說明。你懂得我的悲傷,我理解你的難過,你能在我的懷裡痛哭一場,我大概也隻能在你這裡得到內心的救贖,這便夠了。
————
西方-靈山
八寶功德池前,靈峰疏傑,迭嶂清佳,水火童子百無聊賴地盯著八寶功德池那微有波瀾的水紋,打了個哈欠。
裡麵啊,有個人。
你看,這不就出來了麼——淡金色的湖麵上的漣漪突然劇烈了起來,幾圈漣漪擴散開去之後,下一個瞬間,有個人從湖底冒了個腦袋上來,再往後便是細腰長腿,赤身裸體的模樣格外考驗這人的顏值和身材。
而這人雖是剛剛從水裡出來,卻還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蒸騰熱氣,甚至細細觀看,還能看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氣與那八寶功德池水並不完全相融,八寶功德池水撲在他身上,還有點那種源源不斷的活水非得去撲滅他身上熊熊烈火的意思。
這讓那位俊朗青年人看上去那麼點頹敗和萎靡,待他一步一步挪出了八寶功德池之後,才頗為虛弱地給自己化出了一身青袍遮體,對水火童子隨意點了點頭:“今日我在水底下略有所感,便多泡了一個時辰,當不礙事罷。”
水火童子對這道人麵上也足夠尊敬:“聖人說了陸壓道君每日至少泡一個時辰,卻未說至多如何,自然是越多越好的,無妨。”
“那便好。”陸壓伸手化了一枚發簪挽定了頭發,“聖人在哪?我有事拜見。”
水火童子微皺眉,饒是他隻是個童子,都有點與陸壓道君硬杠的意思:“道君,這個時辰您該去念經了,今日已經耽擱了。”
“聖人先前見我,他所托之事我已有了成算。”照理說這等大能被童子硬杠了,陸壓應該生氣才是,可陸壓卻是詭異好脾氣地開口,“若如此,能不能稍壓一壓今日念經的功課,先讓我見一見聖人?”
水火童子露出了一個有些為難的樣子,僵持半晌之後,水火童子仿佛是聽到了什麼,這才勉強改了表情,道:“罷了罷了,聖人要見道君呢,道君隨我來吧。”
“好。”陸壓神色未變,隻跟著水火童子去了。
隻是水火童子注意不到,陸壓自己也神色如常,不過這會兒,陸壓籠在長袖之中的手還是慢慢握成了拳。
泡八寶功德池這種事對於他一個火屬性神鳥又豈一個難受了得,然而自陸壓許多年前被帶來西方開始,泡八寶功德池一個時辰,再念上一個時辰的經書,剩下的時間才能修煉那屬於三足金烏的本命神通,都已經成了他的日常。
修煉三足金烏的神通嘛——西方教從來不養無用之人,他的修為若是提不上來,那也是個被圓寂然後燒成舍利子,裝點準提七寶妙樹的命;泡這池水嘛,約莫是為了除去他修煉三足金烏神通之時起來的鮮活之氣以求合了西方教的寂滅之道;念經,也是為了讓他對西方教更有認同感,一切都是常規操作。
不過這日常三件事,修煉的時候身側肯定有人盯著,不過是三足金烏功法是根據體質而來,陸壓也不擔心功法外泄;念經之時更是得小心盯著陸壓,彆讓他把西方教的經書念成了黃庭經去;也唯有這泡八寶功德池時,火屬性靈禽強行進去,滋滋啦啦的聲音聽起來也令人心生煩躁,西方教之人也是想陸壓在水底肯定是煎熬至極,多半也做不出什麼彆的事來,這才是真正半點監控都沒有。
陸壓是在水底修煉之時,在一個幻境裡,見到了自己父皇。
或者也不能叫父皇,畢竟到如今,父皇也就是個殘魂罷了。
而那殘魂與自己交代了許多事情,包括陸壓當年年紀小沒有學全的咒術——也更正了陸壓的鳥生觀,知道了咒術不隻是有釘頭七箭那等惡毒的殺人於千裡之外的法子,還有造福萬代招妖幡;也給陸壓講解了這些年陸壓修煉時出現的,因為是三足金烏獨有而接引準提解釋不了的困惑。
末了,帝俊揉著自己唯一兒子的腦袋,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吾兒,我此次能來見你,是因為有隻九尾狐成了妖族的一線生機,讓為父寄在招妖幡上的殘魂有了最後動一動的契機,而為父八分神智去尋了那隻九尾狐,有小部分,因念著我三足金烏一族還有你存世,這才借著血脈之力尋到了你,怎麼你卻在這與我三足金烏一族最為屬性不符的靈山。”
幼年喪父死兄,種族滅絕的陸壓聽了這話都快哭了。
當年十日齊出,後羿射日,九隻三足金烏當場嗝屁,作為小十的陸壓真的是慌不擇路奪路而逃,到後來哪裡知道去了什麼地方,而修煉未成如他又不識得回家的路找不到扶桑去,巫妖大戰又已經打了起來,在人間遊蕩的妖怪哪裡敢露頭……
到最後,不就是有個道人告訴他“你與我西方教有緣”他便有緣去了麼。
剛來靈山確實是有緣的,兩位聖人去了紫霄宮,在靈山侍奉他的童子靈花靈果不斷,也沒有什麼念經啊八寶功德池之類的事,陸壓在西方教住得十分開心,想著巫妖打完了之後他再回天去找父皇,可是在某一天兩位聖人從紫霄宮回來,討論到了什麼女媧居然還真的把天給補了之類的事情,再想起來靈山還有他這麼一隻三足金烏之後,日子自然是變了。
自然了,與西方教屬性不和,剛剛開始跳八寶功德池是不情願的,念經也是不情願的,也是滿地打滾我不要住這裡了我要回天庭……隻是吧,聖人手段對付上無辜稚子,想讓陸壓就範,那還不簡單麼。
何況血濃於水,帝俊已經隕落的事,陸壓如何不知?
小小的三足金烏忍了那口氣,每天安安靜靜地在水火童子的監督下念經打坐,悟道參禪,也得是三足金烏資質比九尾狐好上了千萬倍,饒是每天還要適應西方教的意識形態很耽擱修煉,如今的陸壓也得了大羅金仙果位,戰力極強。
無非是不能和聖人——還神特麼是兩個聖人硬杠,忍氣吞聲至今罷了。
隻是如今麼……
“小十,為父當年與接引準提便合不來。”陸壓還記得父皇手心的溫度,“哪怕按著天下大勢西方教也將易主,為父依然不忍見你在西方教屈居人下忍氣吞聲,你……還是得想法子出了西方教,哪怕隻做個逍遙散仙都好。”
每日都要被八寶功德池折騰一回的陸壓對西方教又哪裡喜歡得起來呢,當下回道:“父皇,非是兒不願離了這勞什子靈山,實在是……這身上禁製重重,兒不過大羅金仙,如何解得開聖人下的限製?”
“於西方教許多年,就沒有出去的機會?”帝俊問。
“有。”陸壓明白帝俊的意思,隻委屈道,“兒曾在一次出靈山時偷偷去求女媧娘娘解了西方聖人給兒設下的限製……可女媧娘娘都未認出兒的跟腳來,說什麼兒是離火之精,兒無奈退出媧皇宮,再回靈山……苦不堪言啊父皇。兒本想去太陽星尋母親,可……可女媧娘娘都說兒是離火之精,母親也不是聖人,與兒多年不見,如何能看出來呢。”
帝俊歎息,幾至老淚縱橫。
自然是苦不堪言啊,你是西方聖人門下,巴巴去求女媧娘娘,哪怕女媧不是多嘴之人會於西方聖人多說,他們但凡是聞到半點彆的女人的香水味……聞到半點不屬於靈山的氣息,自然是要好好問問你,而你沒了父親叔父倚仗,日子又能有多好過呢。
“我三足金烏竟……竟到了如此地步。”帝俊澀然道,“尋過元始麼?若論設禁擺陣,通天舉世無雙,可要說解禁破陣,那便得元始了。”
陸壓苦笑:“女媧娘娘與元始聖人又有何分彆?女媧娘娘都看不出來……”
“不怕。”帝俊隻寬慰著自己的兒子,“你徑直去尋,他予你解便解,若是他也認不出來,你就去朝歌,尋一隻叫九微的九尾狐,說了你陸壓之名便是。”
“九尾狐?”陸壓問,“便是父皇說的那妖族的一線生機?”
“對。”帝俊道,“你去尋她,告訴她你是誰,她會想儘一切法子幫你的。不過小十,為父還有一事要告誡於你。”
陸壓當即跪下。
“你生性天真爛漫,散漫不拘,做逍遙散仙無妨,可妖皇之位不適合你。”帝俊沉聲道,“今後無論她做了什麼,你都隻能幫她不能攔她,更不可與九尾狐爭奪妖皇之位。”
陸壓哪裡有那爭權奪利的心思,隻笑:“兒能脫了西方教的限製已然是此生有幸,她能助兒臣脫困又能讓妖族再興,兒如何會如此看不開?父皇放心。”
而這,便也是帝俊給陸壓的遺言,也是陸壓今日在八寶功德池下多呆了一個時辰的原因了。
現在麼,陸壓對麵前麵色枯黃的接引聖人微微欠身:“聖人安好。”
接引聖人睜開了那常年閉關的雙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陸壓,確認禁製沒有出問題之後,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