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好人(1 / 2)

因為上了年紀,符帶娣撞斷的骨頭隻能任由它自己長齊,這些日子,每天她都能感受到傷口位置的陣痛,和傷口愈合以及骨頭生長瘙癢卻不能抓撓的痛苦,隻有剛吃完鎮痛劑的時候,才能稍微緩解一下這個情況。

但是鎮痛劑的服用不能過量,通常到了半夜三更的時候,她都能在睡夢中被疼醒。

因為這個原因,符帶娣是醫院極少數住院還沒有家人陪夜的,因為她的那些兒女誰也不樂意半夜三更還被老太太的痛苦□□聲吵醒。

不過今天晚上,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這段睡眠的時間似乎很長,而睡眠帶來的夢境,似乎也更加真實。

睡夢中,符帶娣忘記了自己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如同她受傷以前保持的生活習慣一樣,白天早早起床替兒子兒媳以及她最疼愛的長孫準備早餐,在服侍全家吃完早飯,洗完碗,將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後,她挎著買菜用的竹筐,為了儘可能地節省開支,乘著公交車去外環的大菜場,因為那裡蔬菜比家附近的菜場更便宜。

通常這樣一來一回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就能有三四個小時,但因為家裡人通常情況下都不會回家吃午飯,加上老年卡減免公交費的措施,符帶娣對於這樣耗時費力的事,一直樂此不疲。

和往常一樣,符帶娣要去離家幾百米外的公交車站,等著公交車的到來。

往日喧鬨的城中村格外的寂靜,擁擠的小巷中,來來往往也就三四個人的身影。

符帶娣覺得古怪,還在心裡琢磨,這一片的人都去哪兒了,怎麼包括那個和她交好,時常和她一塊去搶商場清倉尾貨或者是超市促銷大甩賣的商品的徐老太今天也沒在家。

符帶娣衝她家樓下喊了好幾聲,沒聽見樓上有什麼響動。

要知道城中村這一片多數都是老危房了,隔音效果極其差,夫妻倆做那檔子事都不敢扯著嗓子喊,不然等第二天早上恐怕你家上下左右的鄰居都知道你們昨晚上你們夫妻倆在床上講了什麼悄悄話。

符帶娣在樓下吼了好幾聲,按理這個音量,樓上要是有人,不可能聽不見。

她也沒想過上去敲門,隻當徐老太今天不在家,疑惑的四處打量了一番,嘀咕了幾句,走向了汽車站。

城中村就在市中心,符帶娣處理完家裡的所有家務出來時已經將近九點了,正好是上班的高峰期,這個點去外城的菜場雖然很難買到最新鮮的蔬菜,但是同樣的,準備收攤的菜農會把蔬菜的定價減低不少。

往日汽車站等車的人都能排期長龍,街道上,也是車來車往,好不熱鬨。

可是如同符帶娣在城中村看到的景象一樣,今天的街道,同樣冷清的有些可怕,她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深,總覺得是不是有什麼事是自己忽視了,沒有注意到的。

但是等走到汽車站的時候,看到近處的畫麵,她頓時就停止了一切的胡思亂想。

徐老太不知道為什麼,就倒在離她幾米遠的馬路上,抱著雙腿不住的誒呦誒呦直叫喚。

“這是怎麼了?”

看著老姐妹摔倒在地上,符帶娣思考了十幾秒的時間,有些猶猶豫豫地走過去,站在她邊上緊張地問道。

“誒啊,年紀大了不頂事,剛剛就是想去馬路對麵等車的,結果不小心腳底打滑,直接摔地上了,誒呦呦,估計是摔倒骨頭了,可疼死我了。”

徐老太額頭冒著虛汗,對著符帶娣哀嚎:“帶娣啊,你趕緊送我去醫院,再疼下去我可不行了。”

按理都是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姐妹,扶一下徐老太也沒什麼,可是符帶娣沒理由的就是一陣心慌,她想要後退幾步,以通知徐老太的兒子為借口,將送她去醫院的事暫時放放。

但是符帶娣心裡這麼想,身體卻一點都不聽使喚,眼睜睜看著自己上前幾步,扶起倒在地上的徐老太,然後隨手招了一輛的士,去了最近的醫院。

等掛完號,拍完片,符帶娣才漸漸收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而剛剛發生的一幕幕,就和鬼上身了一樣,符帶娣自己都沒法解釋她那麼做的原因。

不過人救都救了,再懊惱也無濟於事,她將手裡的那些繳費單子妥善保管,打算等徐老太的兒子出現後再找她報銷。

“左腿粉碎性骨折,老人的骨頭本來就脆弱,現在這情況,恐怕連手術都沒法做,估計要留下殘疾了。”

這是醫生的原話,符帶娣聽醫生講徐老太的傷勢,那種無來由的熟悉感更深了,但就是說不上來,她在什麼時候聽到過類似的話。

“小康小李,你們來啦。”

等到了晚上,徐老太的兒子兒媳才從工地回來,符帶娣去水房打水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夫妻倆坐在徐老太的床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徐老太的兒子是一個小包工頭,生活條件算是他們那一片裡比較好的,早早自己賺錢買了新房,從城中村搬了出去,不過徐老太因為和兒媳婦不合的緣故,依舊住在老房子裡,她對外宣稱是因為自己舍不得老房子的這些友鄰,符帶娣心知肚明之餘,也不戳破她的謊言。

徐老太的兒媳婦是個厲害的女人,把持著家裡的經濟大權,徐老太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媳婦,卻也因此不敢和她大小聲。

這不,徐老太的兒子和媳婦過來,在知道她可能會落得殘疾後,第一反應不是緊張,而是皺著眉頭,直覺麻煩。

徐老太有些心寒,可是因為心裡對兒媳婦的畏懼並不敢多說什麼,隻是在心裡忐忑,自己要是因此落病了,這個厲害的兒媳婦會不會照顧她。

倆人來到醫院後,跟著徐老太聊了好長一會兒話,看到符帶娣回來了,才停下話語聲,夫妻倆互看一眼,徐老太的兒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符帶娣的麵前。

“符姨,你把我媽撞成這樣,總該給我家一個說法吧。”

男人的臉上透著一抹幾乎不可見的心虛,惡狠狠地說道。

符帶娣原本想著自己送徐老太來醫院,就是得不到徐老太家人的感謝,也不至於因此惹上麻煩吧,她萬萬沒想到,徐老太的兒子見到她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小康你瘋了吧,你媽可是自己摔倒的,關我什麼事?我好心將她送來醫院,你這是恩將仇報啊,小心將來遭天譴。”

符帶娣氣的渾身哆嗦,伸手指著男人的鼻子,不敢置信地說道。

她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徐老太:“阿芬,你和你兒子說,是不是我在路上看到你摔倒了,把你送來醫院的?說是我撞的你,可不可笑。”

說完話,她就看著徐老太心虛地避開她的眼睛,扭頭看向床邊,聲音有些飄忽:“就、就是你撞的我。”

看著對方的行為,符帶娣心都涼了大半,怎麼會有這麼下賤又不要臉的女人,她真是瞎了眼了,和對方處了那麼多年的好姐妹。

果然之前她就不該扶她的,惹來了這麼一身腥,符帶娣懊惱白天那個不受控製的自己,恨不得回到她撞見徐老太摔倒的那個時候,把要扶人的自己一巴掌扇死。

扶什麼扶,那樣不要臉的女人讓她躺在馬路上直接等死算了,省的禍害其他人。

但是不管符帶娣怎麼咒罵,徐老太和她的兒子兒媳就是咬定了撞人的就是徐老太,一家人扣著符帶娣,對方不肯繳清剩下的治療費用,就不讓她離開,到最後,符帶娣的兒女都知道了這件事的發生。

不出意外,符帶娣被她那些兒女罵得狗血噴頭。

尤其是長子章葆祝,私心將老太太的那些體己錢都當是自家的東西,在得知很有可能因為老太太的不謹慎全都賠出去,甚至可能還不夠後,恨不得現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家老太太,這樣不僅不用賠錢,沒準還能倒賺一筆。

至於符帶娣會因此落得殘疾,全家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之後的經曆對符帶娣而言就像是噩夢一般,她的兒女多,徐老太的兒女也不少,加上外甥侄子,終日吵吵鬨鬨的,誰也說服不了誰,到最後,徐老太一家一紙訴狀將符帶娣告上了法院,強製要求對方為這場意外負責。

符帶娣心中篤定,徐老太確確實實不是她撞倒的,即便鬨到法院去,也是徐老太沒理。

這樣的信念,支撐著符帶娣熬過了一個個充斥子女的抱怨,和徐家人的咒罵的日子,可是最後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所謂證人的指正,還是讓符帶娣幾乎崩潰。

“沒錯,就是那個老太太把人給撞倒的。”

“那天我親眼看見了,就是那個老太太把另一個老太太撞倒,最後又送對方去醫院的。”

這樣的證詞在好幾個人的嘴裡出現,在法庭上,符帶娣一直高呼冤枉,咒罵那些作偽證的人,但是卻有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符帶娣頭一次嘗到了百口莫辯的感受。

到最後,符帶娣就看著徐家人在她麵前洋洋得意,拿著她一輩子攢下的養老金,罵著她的蠢笨。

因為賠償的數額比較高,即便用儘了她的養老金都不夠,符帶娣的女子都怕這筆債務牽連到自己的身上,紛紛和她這個親媽斷絕關係,尤其是她最疼愛的長子章葆祝,還將她從家裡趕了出來,隻給她裝了一些隨身的行李。

符帶娣欠著一屁股債,居無定所,她怨恨徐家的恩將仇報,恨兒女的不孝順,但是人微言輕的她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

之後的餘生,她靠撿破爛維生,手裡稍微有一點錢,就會被徐老太的兒女搶走,因為她確實還欠著徐家一筆巨額欠款,即便報警,也沒有警察受理。

再後來,她實在沒有辦法,將所有的子女都告上了法院,要求他們每個月按時支付贍養費,為了每個月那幾百塊錢,幾個兒女徹底恨毒了她。

到最後,符帶娣在一個寒冬,在一間廢棄的棚屋裡被凍死,直到她死去,她的那些兒女都沒有一個來替她收屍。

“呼——”

符帶娣瞪大眼睛,從病床上坐起,看著周邊熟悉的環境,才意識到那一切都隻是夢境罷了。

隻是那個夢境太真實,真實到讓人以為那是確實發生過的。

包括裡麵經曆的被冤枉的憤懣,被子女拋棄的痛苦,那種心臟撕裂的感覺,符帶娣現在都還能感受到。

她記得夢境裡發生的點點滴滴,回憶著夢境裡發生的故事,符帶娣捂著胸口,臉色難看地可怕。

*****

“葆祝啊,你最近這些日子是不是沒休息好啊,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自從做了那個被所有兒女都拋棄的夢,符帶娣再麵對幾個往日裡疼愛入骨的兒女,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雖然她明白那隻是夢,可是夢裡的感情太真實,讓她暫時無法從那種痛苦中掙脫出來。

“沒什麼,就是沒睡好。”

章葆祝眼底一片青黑,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最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在夢裡,他的兒子救了一個馬路上被車撞到老人,結果被那個老人訛詐上了,最讓人煩躁的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群所謂的人證,指認他無辜的兒子是撞老人的元凶,為了不讓兒子坐牢,章葆祝沒辦法,賤價賣掉了一但拆遷,就會是一筆巨款的城中村老房。

因為沒了唯一的住房,兒子的女友和他分手,做了好事反被冤枉的兒子終日鬱鬱,章葆祝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最讓他絕望的是兒子在某一天受不了這樣的巨大落差,和女友和他分手的打擊,從家裡租住的公寓樓頂跳了下來。

即便從夢裡醒來,章葆祝都能清晰記得兒子從高樓墜落在地上,腦漿迸裂,睜大著眼睛死死盯著他的模樣。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孝順親媽,不在乎媳婦,但是對於唯一的獨子,他一直以來都看的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他恨透了那個冤枉了兒子的無恥老人,夢中無法挽回兒子悲劇的無力感,充斥了章葆祝整顆心臟。

這些天,章葆祝日日夜夜都被類似的夢境折磨,在那些夢裡,不是兒子死了,就是他自己死了,搞到現在,章葆祝都不敢閉眼,生怕等睡著後就又開始了那些讓人痛苦的夢境,這麼一來,臉色能好才怪了。

也怪這些夢境裡夢到的都不是什麼好事,嫌晦氣都來不及,怎麼會和彆人談起這些讓人聽著想著就不愉快的事。

因此直到現在,一大家子的人隻當隻有自己做了噩夢,不知道其他人同樣也在每一個晚上被噩夢折磨。

聽了兒子的解釋,符帶娣好幾次張口想要說什麼,可是猶猶豫豫的,還是下不了決心開口。

那畢竟隻是夢,怎麼能當真呢,而她現在的情況可不一樣,傷了腿,光是養傷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加上落得殘疾之後,家裡幫忙做買菜做家務的人就少了一個,恐怕日子長了,還會惹來兒子兒媳的嫌棄。

夢裡的經曆一直在折磨著符帶娣,她生怕自己的兒子真的那麼狠心,在她沒有了利用價值之後,就將她拋棄。

所以她必須有錢,有很大一筆錢,使得兒子兒媳為了錢也不得不好好供著她。

想著夢境裡被冤枉的絕望,符帶娣有些心虛,但是想著自己現在的情況,再一次硬下心。

另一邊的章葆祝同樣如此,他隱隱懷疑這些日子自己每晚都做噩夢是不是因為做了這個虧心事的原因,可誰讓他窮呢,章葆祝想著,如果他能有點餘錢,他也不會做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