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分, 禁宮裡漸漸點燃了一盞又一盞的宮燈。
此時的清波殿內,正是歌舞升平,絲竹鼓樂, 聲聲不息。
今夜,啟和帝為慶祝禁宮之內的占星閣順利建成而舉辦了宴請朝臣的宮宴。
太子趙正倓坐在下首處第一位, 在他的對麵坐著的, 是信王趙正榮。
衛韞作為國師, 又主理占星閣中事, 深受皇恩,便自當坐在下首除卻太子趙正倓後的第二位, 與對麵的丞相宋繼年, 以及太傅許地安相對, 而那兩個老頭子平日裡, 便是最看不慣衛韞這位過分年輕的國師的。
他們私底下推牌九的時候,還罵過衛韞神棍,這事兒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傳了出來,弄得人儘皆知,還挺尷尬。
但這會兒這倆老頭對上衛韞那雙看似平淡無波的眼睛,都不免相互對視一下彼此的老臉, 然後再挺直自己的脊背,做出一副風骨清高之態。
即便他們已經被過了大半的人生給壓彎了腰, 挺著腰背也挺不太直的樣子。
而坐在他們對麵的國師年僅二十二歲,自是身姿挺拔,那張麵龐更是天生殊色, 明豔風流。
倆老頭耷拉著皺痕滿布的臉,忍不住同時冷哼一聲。
“今日是為慶祝朕的占星閣正式建成的日子,來,諸位卿家與朕同飲!”坐在龍椅之上的啟和帝忽然起身,接過身旁的皇後尤氏遞過來的純金酒盞,抬手舉杯。
坐在案幾前的所有人在啟和帝起身的瞬間就連忙站了起來,然後舉著手裡的杯盞,齊聲道:“恭賀陛下!”
衛韞將酒盞湊到嘴邊淺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入喉卻又醇厚留香,回味無窮。
到底是禁宮中的禦酒。
待啟和帝重新落座之後,隨著眾臣落座的時候,衛韞亦坐了下來。
他放下手裡的杯子,抬眼時,卻對上了坐在對麵下首第一位的信王趙正榮的目光。
衛韞神色不變,輕輕頷首,而後便移開目光。
“國師如今到底是越發風光了。”
彼時,身旁的太子趙正倓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衛韞偏頭,正對上太子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睛。
一如他的生母,那位已逝的劉氏皇後一般,趙正倓有著一雙狹長的鳳眼,此刻於燈火闌珊中輕睇著衛韞時,似乎還帶了幾分隱約的怒色。
看來,這位太子殿下,果真還記著名冊的仇。
衛韞扯了扯唇角,啟唇道,“陛下恩重,臣一直謹記。”
又是這般不顯山不漏水的忠君之言,趙正倓冷笑了一聲,不再與之多說一句。
但他卻不由地捏緊了手裡的酒盞。
終有一日,他定會讓這個衛韞死在他手裡。
“國師。”坐在上首龍椅之上的啟和帝忽然喚了衛韞一聲。
衛韞聞言,當即站了起來,微微頷首,清風雲淡,“陛下。”
“占星閣中事,你都安排妥當了?”
啟和帝倚靠在龍椅之上,那張因為長期服用丹藥而略顯蠟黃的麵龐在此刻看起來似乎很是和顏悅色,但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很清楚,這位大周朝皇帝的本性,實則喜怒無常,近些年因為偏好於求仙練道,服食丹藥過多的關係,他的脾性更是一日比一日差,動輒打殺宮人,這已是常事。
“具已妥當。”衛韞淡聲道。
啟和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便道,“日後占星閣中,便由國師多費心了。”
衛韞垂眸,“陛下言重,臣自當儘力。”
“至於占星閣中煉丹一事,朕便給你指派一人罷。”啟和帝喝了一杯酒,道。
衛韞初初聽聞,便知啟和帝心中打得是什麼算盤。
但見他伸手指向那禮部侍郎——吳孚清時,衛韞心中便更加確定此事了。
吳孚清當即從案幾後走出來,在大殿中央站定,而後一掀衣擺,對著坐在階梯之上的龍椅上的啟和帝俯身行了大禮,而後在啟和帝衝他擺手,示意他起身時,他方才站起來,又側過身來,對著衛韞彎腰拱手行了一禮,“國師大人,臣吳孚清定當好好輔佐大人治理占星閣。”
衛韞麵上未有絲毫波瀾,輕輕頷首,並未言語。
待他再次坐下來時,耳畔是太子趙正倓的一聲哼笑,帶著幾分難掩的諷意。
而彼時坐在衛韞對麵的丞相宋繼年與太傅許地安對視一眼,眼尾都顯露而來幾分笑意。
在這個宮宴上,怕是無人看不出,啟和帝這一舉動,意在警示國師衛韞。
這位大周朝的皇帝,從來都不是那麼能夠輕易相信旁人的人。
或許,他從來都不相信任何人。
他敢用衛韞,也倚重衛韞,但他並不完全相信這位他請入朝來的年輕國師。
衛韞垂著眼簾,半點情緒也未露,偶爾有小心注意著他的神情的官員,也始終看不透他此刻內心裡究竟裝著什麼。
便是坐在自己父親南平侯身邊的齊霽,也不免多看了那邊的衛韞一眼。
而後他端著酒盞,悠悠地喝了一口。
後來宮宴結束時,齊霽好不容易從南平侯身邊溜走,在往宮門去的長長宮巷裡,他遠遠地望見了衛韞那一抹暗紅的身影,在身旁宮人的宮燈映照下,錦袍衣袂間泛著瑩潤如破碎的星子般細碎的華光。
“衛延塵!”
他提著衣擺,也不管身旁的侍從,連忙邁開步子,跑了過去。
待他跑到衛韞麵前時,方才發現,他的手裡竟然提著一隻紅木的食盒。
“衛延塵你國師府沒有東西可以吃嗎?”他嘖了一聲。
衛韞瞥了他一眼,並不打算說話,徑自往長巷儘處走去。
齊霽跟在他的身邊,“宮裡頭的東西好吃是好吃,但是我侯府的廚子做的也不差啊,你倒不必做這種事情,你若是終於想通了,知曉這口腹之欲乃是人生第一大樂事,本世子也是十分欣慰,你若是來侯府,本世子定當請你吃小半月不帶重樣的美食珍饈!”
衛韞向來是不願搭理他的這些廢話的。
但是他提著那隻食盒,腦海裡忽然閃過那個小姑娘的那張麵龐,他腳下一頓,偏頭看向身旁的齊霽,雙眼微眯了一下。
他怎麼忘了,這位南平侯府的世子爺雖是郢都人儘皆知的不上進,卻也是一個名滿皇城的饕餮。
“齊明煦。”衛韞忽然道。
齊霽被他忽然的注視弄得有點發毛,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怎麼?”
“你侯府裡的廚子,送我?”
齊霽覺得自己後背一涼,半晌才聽他麵前的衛韞竟幽幽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覺得自己方才可能耳背了。
“……啊?”齊霽有點沒太反應過來。
“明日將人送到國師府。”
衛韞卻沒那麼多的耐心與他再多說些什麼了,提著那隻紅木食盒,他直接便往前走去。
齊霽連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