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不喜歡, 而是因為你, ”
“很珍貴。”
三分醉態, 七分困意。
那夜的謝桃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夢一般,他的聲音猶如遙遠海域的浮浪聲聲,始終渺遠,令人一時不知究竟是幻是真。
他從不輕易說那些撩人心弦的話。
但這並不代表, 他從未動情。
他隻是習慣了將所有情緒都沉澱在心底。
而作為一個向來寡言, 不善表達的人,那夜的他, 卻變得有些不太像是曾經的自己了。
隻是因為她想要一個答案。
他便在她執著的目光裡,給了她一個答案。
燭火的蠟流淌下來,瞬間凝固,搖曳的火光幾欲熄滅,那一夜,女孩兒最終還是未能和他一起等到天明。
他的親吻來得突然,一瞬又令她像是又喝了幾杯酒似的, 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在雲端。
她的手指緊緊地揪著他襯衣的領,被他扣到領口最後的一顆扣子忽然崩掉,掉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衣襟微敞,他的鎖骨半露,一縷烏發落到身前來,如絲緞般微涼的觸感拂過她的臉頰。
直到她的身影漸漸地在他的懷裡被淡金色的流光包裹, 煙霧朦朧模糊了她紅透的臉頰,清波似的眼。
那夜,終究是他枯坐到天明。
而謝桃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身在自己的那間小出租屋裡。
前一天她發給周辛月的“新年快樂”也在這一天的清晨,收到了她的回複。
視頻通話接通的瞬間,謝桃看見了手機屏幕裡周辛月的那張臉。
相比於好幾個月前的蒼白如紙,此刻的她看起來臉色終於多添了幾分紅潤,那雙眼睛裡也不再是黯淡無光的了。
“桃桃,新年快樂!”周辛月對著屏幕裡的謝桃笑著說。
謝桃也對她笑,眼睛都彎起來,“新年快樂,辛月。”
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謝桃明顯感覺到,周辛月好像已經好了許多,雖然相比於曾經的她來說,如今的她顯得要過分安靜一些,但至少,她不會抗拒彆人的關心了。
而對待謝桃,她也更比對旁人時說的話要多一些。
她心底鮮血淋漓的傷口,已經開始在漸漸結痂,這對於周辛月而言,是一個好的開始。
“桃桃,謝謝你為我回到南市,”
最終,周辛月看著手機屏幕裡的謝桃,眼眶像是有點泛紅,她認真地說,“你等著我,很快,我也會回來的。”
她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了。
而謝桃每次聽了,也會揚著唇角輕輕地笑。
南市曾是謝桃的噩夢,後來,又成了周辛月的噩夢。
謝桃為了她選擇回到南市,選擇麵對曾經紮根在自己心底的所有不好的回憶……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謝桃做到了。
而周辛月想,自己也該那麼做。
因為她的朋友在那裡,因為謝桃仍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周辛月所有重新麵對人生,麵對過去的勇氣,都是謝桃給她的。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醫院裡,渾身是傷的謝桃捧著她的臉,哽咽著重複那句,“你明明……最好看了。”
周辛月曾是那麼厭棄自己。
但她卻相信謝桃。
這輩子,她永遠感激著這個為了讓她活下來而付出了那麼多努力的女孩兒。
掛了視頻通話後,謝桃就起床洗漱,然後又自己煮了粥,算作是一頓簡單的早餐。
然後她就在桌邊寫了一會兒寒假作業,在做語文作業的時候,又自然而然地被練習冊後頭的小作文給弄得詞窮了。
下午六點,她走出小區,剛剛站在路邊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減淡,歸於昏暗的背景裡。
謝桃走進小酒館的時候,正逢謝瀾扛著一個昏迷的中年男人走出來。
“這是……”
謝桃一臉懵逼。
謝瀾順嘴道,“一殺人犯,大過年的都在外頭東躲西藏的,結果躲咱這兒來了。”
“我得給他扔警察局裡去。”
謝桃愣愣地點了點頭,“……哦。”
“你先進去,外麵挺冷的。”謝瀾對她說了一句,然後就扛著那個中年男人下了台階,化作一道光芒,頃刻間就隱沒在了無邊的黑暗裡。
謝桃有點羨慕地望著謝瀾消失的地方。
她什麼時候才可以像他一樣啊。
走進小酒館裡,老奚正坐在八仙桌邊喝酒,見她走進來,就笑眯眯地喚她,“桃桃來啦,過來坐吧。”
謝桃走過去,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
“奚叔,你怎麼又在喝酒啊?”謝桃見他把酒杯湊到嘴邊又喝了一杯,就說。
老奚放下酒杯,又笑了一聲,“這酒啊,我可一天都少不了。”
他說著,忽而又定定地盯著謝桃看了好一會兒,才道,“看來昨天的除夕,你過得很開心。”
謝桃抿著嘴唇笑了一下,像是有點不太好意思,她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開心。”
“看來你那個男朋友,對你很好。”老奚手裡捏著酒杯,忽然說。
他的眼裡帶著幾分揶揄的笑意。
謝桃果然微紅了臉。
半晌她才認真地答,“嗯……他很好的。”
老奚笑得越發慈和,而後他伸手在自己的衣兜裡掏啊掏的,好一會兒,才摸出一個印了燙金的“新年快樂”的紅包來,遞給謝桃,“新年快樂,桃桃。”
“這可是長輩給的紅包,大過年的,你可不能不要啊。”他又添了一句。
謝桃愣了片刻,才伸手去接。
“謝謝奚叔……”她捧著紅包,認真地道謝。
謝桃給老奚和謝瀾照例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說笑,謝桃甚至還把謝瀾那天喝醉酒抱著凳子哭的視頻拿出來欣賞,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謝瀾氣得拽了一下她的馬尾辮,又搶過謝桃的手機把那影響他帥哥人設的視頻給刪掉了才算完。
最後吃完飯,謝桃洗完了碗,才被謝瀾送回了家。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謝桃意外在電視上看見了一個電競比賽的重播,帶著黑色口罩,和拆了小辮子之後用黑色的皮筋綁起來的頭發,都和謝桃那天見過的盛月岐如出一轍。
她原本是不喜歡看這樣的比賽的,但因為發現了盛月岐,她還特地看了看。
一邊看,她還一邊給衛韞發消息:
“衛韞衛韞,我在電視上看見盛月岐了!”
那邊的回複來得有些慢,大概是過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她才收到來自他的消息:
“嗯。”
隻一個字,透露著他的不感興趣。
謝桃索性給他發了視頻通話。
在看見手機屏幕裡的衛韞時,她一眼就看見了被他拿在手裡的那隻錦袋,她的眉頭皺了一下,連忙問,“衛韞你想做什麼?”
衛韞頓了一下,故作鎮定地把手裡的那隻裝了金粉的錦袋放進匣子裡,“不做什麼。”
“你騙人!”
謝桃用那雙杏眼瞪他,“我今天不過來,你不要點香了。”
“你省著一點用呀……”
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囑咐他這樣的話。
“好。”衛韞也隻好應了一聲。
“但是,但是我明天要過來的……”她的聲音變得有點小。
衛韞的那雙眼睛裡染上一絲淺淡的笑意,他頷首,“嗯。”
兩個人之間,在這一刻,陡然陷入了沉默。
像是想起了昨夜的某些畫麵,光幕裡的姑娘臉頰微紅,光幕外的年輕公子的耳廓亦有些發燙。
半晌,他輕咳了一聲,道,“早些睡罷。”
謝桃默默地點頭。
待銅佩上的星盤消失,光幕流散,衛韞便坐在桌前,將風爐上的茶壺拿下來,倒了一杯熱茶。
他喝了一口,又取了盒子裡的酥糖來吃了一塊。
眼眉始終柔和。
直到門外忽然傳來衛敬略顯焦急的聲音,“大人。”
“進來。”衛韞拿了旁邊的錦帕擦了擦手,淡聲道。
衛敬應聲,推門走了進來,對衛韞行了禮,而後便道,“吳孚清死了。”
衛韞在初聽著一消息時,他便抬眼看向衛敬,“吳孚清?”
“是,今夜有燈會,城中未曾實行宵禁,據巡夜軍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吳孚清是從自己的府裡跑了出來,死在了最熱鬨的人群裡。”
衛韞沉思片刻,便問,“死因可查清楚了?”
“仵作還未驗屍,但據說他死時七竅流血,應該是中毒而亡。”衛敬垂首回道。
中毒而亡?
衛韞眉頭微蹙,一瞬麵沉如水。
這件事實在來得突然,如攏著厚重的迷霧一般,蹊蹺得很。
正在衛韞低眉沉思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衛伯出現在了門口,他帶著謝桃昨日送給他的毛線帽,垂首行禮道,“大人,宮裡來了人,說陛下請您去宮裡一趟。”
衛韞聞言,神色更是肅冷了幾分。
待衛韞換上了絳紗袍,匆匆乘了馬車進了宮,在潛龍殿裡見到啟和帝的時候,這位臉色蠟黃,已顯出老態的帝王之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單袍,坐在那鋪了軟墊的龍椅之上,已經咳嗽了好一陣。
衛韞站在大殿中央,垂著眼簾,靜待著啟和帝開口。
德裕公公獻上的一杯熱茶算是替啟和帝緩解了咳嗽的頻繁程度,於是他清了清嗓子,說話慢慢悠悠的,“愛卿可聽聞了吳侍郎的死訊?”
“臣已知曉。”衛韞平靜地答。
“那麼愛卿以為,此事應當是何人所為啊?”啟和帝端著茶碗,半掀著眼皮瞥向那位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輕國師。
他竟也是這大周朝的半個傳奇。
卻是連自己這個皇帝,都未曾看清這位國師。
啟和帝莫名扯了一下有些乾裂的唇,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
“臣不知。”衛韞隻答了這麼一句。
“不知?”
啟和帝一聽他這句話,莫名哼笑了一聲,又開始咳嗽了一陣兒,震得他胸腔裡都有了些雜亂的聲音,如同垂死掙紮的動物一般,發出的最後不甘的聲響。
“國師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啟和帝揮開了德裕要給他添茶的手,說話時好似帶了幾分帝王的怒意。
嚇得旁邊的德裕公公瞬間垂下頭,腰也壓得更低了些。
衛韞卻未曾因為這忽來的“龍威”而表現出半分的懼色,他反是淡淡抬眸,看向坐在龍椅上,形容枯槁的啟和帝,聲音裡波瀾未動,始終平靜,“看來陛下是懷疑臣?”
啟和帝未料衛韞竟敢如此直言,他倒是因此而神色緩和了幾分。
“愛卿這話從何說起?”
他接著歎了一口氣,“今夜朕急召你來,便是想將此事交由你徹查,不知愛卿以為如何?”
衛韞垂著眼簾,神色不清,當即頷首,
“臣遵旨。”
“既然愛卿應了,那麼朕便再讓大理寺卿協助於你罷。”啟和帝像是惓極,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話越來越緩慢。
衛韞離開潛龍殿的時候,外頭已經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