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宦官手裡提著一盞宮燈,替他引著路。
直到衛韞坐上馬車時他都還在思索著,吳孚清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裡。
這朝堂之上怕是沒有幾個人不知道,這位禮部侍郎深受皇恩倚重,是啟和帝尤愛重用的近臣。
如若不然,啟和帝也不會將占星閣中的丹房交由吳孚清掌管。
但就是這樣一位帝王跟前的近臣,卻離奇地死在了眾目睽睽的大街之上。
到底是誰做的?
是信王?
亦或是太子?
還是旁的什麼人?
第二日的早朝上,啟和帝便當中提了這件事,命衛韞徹查吳孚清之死,又讓大理寺卿何明瑞從旁協助。
此事一時間,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諸多猜測,議論紛紛。
因為忙著這件事,所以衛韞一時間便沒有了多少時間待在府中,甚至很多的時候都留在了禁宮之中。
所以謝桃過來的事情也被擱置了下來。
占星閣中所有煉丹的道士都被衛敬細細盤問過了,卻都沒有什麼重要的發現。
而吳孚清的家人甚至是他的屬下,基本都在那夜被殺絕了。
整個吳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吳府所有的人都死在刀劍之下,可吳孚清卻是在從吳府裡出來之後,七竅流血死在了大街之上。
這就使此案又攏上了迷霧一般。
直到衛敬在吳孚清的某個已經死亡的親信的屋子裡翻出了一些地契銀票,裡頭還有記錄了吳孚清命他做的所有事情的小冊子。
許是怕吳孚清忌憚他知道得太多,最後對他下殺手,所以他留了記錄,甚至還有一些物件。
“吳孚清與太子和信王,都有往來。”
衛敬站在國師府的書房內,對衛韞如實說道。
衛韞聽了,指節在書案上叩了叩,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他半晌才冷笑了一聲,“看來這位吳侍郎,還是一個尤善左右逢源的人。”
妄想兩頭討好,卻終究生生地把自己給作死了。
隻是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太子還是信王?
這件事情似乎本該是這樣的走向,但衛韞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無論是太子,還是信王,都不可能這般輕易地要了吳孚清的性命。
畢竟吳孚清終究是啟和帝看重的人。
在啟和帝眼皮底下殺了他的近臣,這怎麼看都是一件及其愚蠢的事情。
即便太子衝動易怒,那麼他那位太傅許地安也是決計不會讓他犯這樣的糊塗的。
更不提信王。
這位信王倒是比太子要聰明許多,他應該知曉啟和帝心裡頭對太子的偏頗,若是他在郢都一朝行差踏錯,便會令啟和帝拿了他的話柄,再度讓他回到偏遠的封地。
可如果殺害吳孚清的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衛韞閉著眼睛半晌,心底忽然隱隱地有了一個猜測。
他驟然睜眼,看向衛敬,“去,將吳府再仔細搜查一遍。”
衛敬忙道,“是。”
待衛敬離開之後,衛韞坐在書案前,一手撐在案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連日來的忙碌,已經令他頗感疲累。
窗外天光乍破,晨曦已經突破了層層的黑暗,天色漸漸地亮了起來。
又是一夜過去。
衛韞抬眼瞥向窗欞外,竟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今日不必上朝,他也暫時不必進宮。
手裡摩挲著那枚銅佩的時候,衛韞低眉時,那雙冷淡的眼眸裡忽而染上了幾縷溫和的光。
彼時,案邊的燭火已經燃儘,火光隕滅,細煙流散,消失無痕。
他將存放在匣子裡的錦袋拿了出來。
裡頭的金粉已不複當初滿滿的一袋,已經是用了大半了。
他倒了一些在香爐裡,又取了火折子來點燃。
濃霧漸起時分,熟睡的女孩兒的輪廓越發的清晰,她身上的被子眼看著就要滑下去。
衛韞當即扶住她的腰,把她抱起來,又把被子替她裹緊。
他的動作始終小心翼翼。
把她抱進內室裡,放在了軟塌上,他坐在軟榻旁的凳子上,又替她掖好了被角。
此時隻是這般靜靜地凝望著她的睡顏,竟也令他這些天來所有緊繃著的情緒得到了頃刻的緩解。
她的呼吸聲很淺,偶爾還會無意識地微張著嘴唇。
衛韞看著她好一會兒,眼眉舒展開來,他忽而伸手,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
但他忘記了自己此刻手指的冰冷。
幾乎是在觸碰到謝桃的臉頰的那一刹那,透過她臉頰的溫度,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有多冰涼。
而他收回手的瞬間,便見女孩兒的眼皮動了動,迷迷糊糊地打了個一個哈欠,然後就睜開了眼睛。
許是因為打了哈欠,所以這會兒她的眼尾有些濕潤,那雙眼睛霧蒙蒙的。
“衛韞?”在看見他的那一刻,謝桃像是有點沒反應過來。
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看見四周熟悉的陳設,才弄清楚現在的狀況。
她已經好些天沒有過來了,因為他很忙,所以她和他聊天說話的次數也很少,這會兒見了他,她就往他懷裡撲。
“我可想你了……”嗅到他身上的冷香味道,她抱緊了他的腰,還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衣襟。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就又軟了許多。
衛韞僵直著脊背,卻沒有推開她,反而是替她裹好了被子,又低聲囑咐了一句,“不要著涼。”
“你下次可不要再我睡覺的時候點香了,不然我把時間都睡過去了得多浪費啊!”
她趴在他懷裡悶悶地說,“我想在這裡的每一分鐘都是清醒著的……”
金粉越來越少。
這意味著,她能夠這樣真切地見到他,甚至是觸碰他的機會就越來越少。
所以謝桃格外珍惜在這裡的每一刻。
衛韞聞言,沉默了片刻,才伸手輕撫她的發,低聲說,“我記下了。”
如此溫柔的妥協。
怕是這世間,在無第二個人能令衛韞如此了。
而謝桃聽見他的聲音,仰頭去看他的時候,才注意到他眼下淺淡的青色。
“你是不是又沒有休息好啊?”
謝桃說著就連忙從他懷裡退出來,然後掀開了自己的被子,望著他說,“你來睡一會兒吧!”
“……不必了。”衛韞的睫毛顫了顫。
可下一秒,他卻被謝桃握住了手腕,他還未來得及反應,也沒有什麼防備,便被她用力一拽,直接往軟榻上倒去。
一時,便覆在了她的身上。
隻隔著一層被子,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衛韞忙翻身想要離開,卻被謝桃拽著手腕。
她甚至還把軟枕往他脖頸下推了推,自己也往裡挪了挪,始終抓著他的手腕,用另一隻手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他身上蓋了半邊。
“謝桃,”
衛韞偏頭想要與她說些什麼,鼻尖卻輕輕擦過了她柔軟的嘴唇,那一刹那,他耳廓發燙,方才要說出口的話也在頃刻間忘了許多。
謝桃原本是沒有察覺到有什麼的,但是當他真正躺在自己的身側,與她四目相對的時候,她卻又無端端地多了幾分羞怯。
瞬間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裡。
兩人都直愣愣地躺在一張稍窄的軟榻上,一時間,誰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彼時,窗欞外不斷傳來淅瀝的雨聲,猶如最輕簡清澈的調子,滴落在各處,發出不一樣的聲響。
卻無端動聽。
她始終抓著衛韞的手腕,像是怕他起身離開似的,就連睡意再次襲來的時候,她都還是握著他的手腕沒有放開。
明明說了在這裡的每一刻,她都不舍得錯過。
但此刻,她卻還是無意識地沉沉睡去了。
衛韞此刻的確疲累,卻始終沒有絲毫的睡意。
因為,她正睡在他的身旁。
衛韞多次試著想要輕輕地掙脫她的手,卻又怕擾了她的睡眠,往往隻是試探著一掙,見她反而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腕,他便又隻能停滯下來。
漸漸地,他開始將目光重新放在了她熟睡的麵龐。
屋內沒有燭火,下著雨的天幕陰沉沉的,透進來的光也是昏暗的。
她的身量小小的,縮在被子裡那麼小小的一團,就像是一隻小動物似的。
許是因為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裡,阻了她的呼吸,她的臉頰有些紅,睡夢中的氣息也有點急,像是被噩夢纏住了似的。
衛韞伸手,將被子壓在了她的下巴底下。
那一瞬,他瞧見了睡夢裡的她舒展了眉眼,於是他竟也暗暗地揚了揚唇角。
許是因為她睡著,所以他躺在她身側的時候,竟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耳畔是雨聲,隱約還有她的呼吸聲。
唯有她在他身旁時,他才能有一刻覺得,原來活著,也可以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他便在這樣恬靜的一刻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閉上了眼睛,模模糊糊的,就要徹底睡去。
彼時,內室裡的炭火已經燃儘熄滅。
融融的暖意被濕冷取代。
謝桃陷在睡夢裡,縮成了一團,無意識地往自己身旁的熱源邊挪。
衛韞在被謝桃緊緊抱住的那一刹那,所有的睡意都在頃刻間消失,他驟然睜開雙眼,低首便見女孩兒已經靠在了他的胸膛。
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距離。
於是一張冷白的麵龐頃刻灼燒了一片淺淡的薄紅。
像是有些無措。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方才輕輕地歎息。
許是頃刻間的貪戀在心頭作祟,
最終,他的下顎抵在她的發頂,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場雨被隔絕在了窗欞外的簷下,淅淅瀝瀝的聲音更襯得屋內靜謐無聲。
外間裡的香爐仍然在散著縷縷的煙。
在昏暗的光影裡,隔著微微晃動的流蘇簾子,
軟榻上的兩人相擁而眠,呼吸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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