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的水聲中,稍顯狼狽的衛韞偏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謝桃。
衣袖已經被他從手腕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此刻的他衣衫半濕,烏發淩亂,一張冷白的麵龐沾染著濕潤的水澤,眼眉如畫,薄唇如緋。
洗手間裡的燈光始終柔和,照著他的側臉,照著淋浴下氤氳的水汽,猶如雨後天青的山間霧色,平添幾分朦朧瀲灩。
“我……”
衛韞開口說話時,神情有些不大自然,“想沐浴。”
今日他一過來,便想沐浴。
不同於國師府裡的浴池,衛韞一時間還未弄清楚這個淋浴要怎麼操作,於是便弄成了現在謝桃看見的這副模樣。
“我,我幫你……”終於回過神來的謝桃抿了抿嘴唇,然後走了進去,幫他把淋浴的水勢,水溫都調試好,甚至還伸手探了探溫度。
“好了……”
謝桃也沒敢把視線再放到他的身上,目光一直飄忽閃爍著,小聲說:“你洗吧。”
說完她就繞過他走了出去。
衛韞眼見她走到門口,當即叫住了她,“謝桃。”
謝桃聞聲轉身,那雙眼睛卻還是躲著他的目光,“什,什麼?”
“幫我……拿衣服過來。”
衛韞垂下眼簾,語氣仍帶著幾分不自然。
“……哦。”
謝桃轉身就往他房間裡的衣帽間那邊跑。
同樣是黃花梨木的門被她推開,謝桃看見裡麵的格局幾乎和她房間裡的衣帽間差不多。
木製隔斷的沒有櫃門的櫃子裡掛著許多套男裝。
一個櫃子裡掛著的全是一套又一套的西裝,而在旁邊的櫃子裡又是許多日常休閒的款。
謝桃的東西都是由孟黎春置辦的,而衛韞的這些衣服甚至是擺在中央的玻璃櫃子裡的手表,袖口,或是墨鏡之類的男士用品,則是由孟黎春的那位性彆為男的下屬來置辦的。
謝桃將掛在那兒的一套深藍色的男士睡衣取下來,轉身就要往外走,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她的表情一瞬變得有點糾結猶豫。
磨蹭了一下,她還是俯身去拉開了櫃子底下的抽屜。
在第三個抽屜裡,她終於看見了……男士平角褲。
臉頰莫名有點熱熱的,謝桃胡亂抓了一條深色的,塞在睡衣裡,然後就跑出去,仍在衛韞房間裡的那張大床上,然後就跑出去,把門啪嗒一聲給關上了。
謝桃跑下樓之後,就拿了個抱枕墊在地毯上,坐在實木雕花的茶幾邊寫作業。
衛韞沐浴完,換了睡衣下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謝桃正趴在茶幾旁,她的麵前擺著一張卷子,而她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秀氣的眉皺起來,握在她手裡的那支筆的筆頭正戳著她的額頭。
或許是她思考時太入神,就連衛韞走到她身旁來,她都沒有發現。
於是他俯身順手奪了她手裡的那支筆,再看她時,便見她的額頭果然被她自己戳紅了一抹痕跡。
“怎麼你還想寫到臉上去?”衛韞在沙發上坐下來,長腿交疊,手裡捏著那支筆,低眼睨她。
謝桃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好像是有一點被筆蓋戳過的印記。
她訕笑了一聲,“沒……”
注意到衛韞的長發仍然是濕的,謝桃就站起來,“你等我一下!”
衛韞隻來得及看清她往樓上跑的背影。
他挑了一下眉,神情仍是平日裡那般的疏淡微冷,那雙瞳色稍淺的眼睛裡始終波瀾不驚。
隨手拿了遙控器打開了電視,衛韞便往一旁風爐裡添了炭火,用竹鑷揀了茶葉煮茶。
謝桃下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電吹風,還有一個插線板。
她把插線板接到牆壁上的插座上,然後又把電吹風的插頭插在了插線板上。
插線板的線很長,足夠讓謝桃站在衛韞的身後。
“我幫你把頭發吹乾。”
她說著,就打開了電吹風的電源鍵。
耳畔有熱風吹來,帶著無法避免的噪聲,讓衛韞握著竹鑷的手一頓。
彼時,
她的手已經穿過他烏濃的發,帶著陣陣的熱風,吹得他後頸微燙,於是發絲在風聲中輕揚,拂過他的眉眼,帶起些許癢意。
他的發絲在謝桃手中的觸感很好,就好像是千金難求的錦緞一般泛著細微的光澤,她一邊替他吹頭發,還忍不住偷偷地摸了又摸。
衛韞從一開始的僵硬姿態,漸漸地也變得適應了一些。
他甚至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聽著耳畔電吹風傳來的噪聲,卻也並不覺得厭煩。
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謝桃穿過他發絲的手指。
她指尖的動作很輕,帶著熱風的溫度,一寸寸地撫過他的發。
謝桃始終顯得很安靜。
而此刻的衛韞,竟也在這樣一點也不夠安靜的境況下,生生地多了幾分閒適的心思。
於是他的眉便也在此時輕輕舒展。
謝桃把他的頭發吹乾之後,就開始用梳子替他一點點地將發絲梳順。
像是偷偷地探身往前看了一眼衛韞。
她瞥見他此刻正閉著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沒有。
她隻聽見他平穩清淺的呼吸聲。
彼時,風爐上的茶壺裡仍有熱煙繚繞湧現,如雲層減淡鋪疊開來忽濃忽淡的霧色一般。
謝桃悄悄地放下手裡的梳子,手指穿梭在他的發間,想把他的頭發編成一個麻花辮。
但剛編了一半,她忍不住笑出了聲,而後低眼就猝然對上了一雙神情疏淡的眼。
他的手忽然往上一探,直接抓住了她的衣襟,迫使她不得不低下頭去。
於是一時間,她低首,他仰頭。
兩個人之間,不過咫尺距離。
衛韞原本是要說些什麼的,但他未防自己這一下,竟令她一瞬低頭下來,而後她的鼻尖輕蹭過他的鼻尖。
衛韞下意識地一鬆手。
謝桃卻在此刻,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忽然低頭,親了一下他的薄唇。
衛韞瞳孔微縮,一時竟連呼吸也忘了。
一張冷淡的麵容在頃刻間便便像是被點染了百裡枝頭杏花的薄紅顏色,卻終究不敵他耳廓的燙紅。
“謝、桃。”
衛韞咬牙喚了她一聲。
而此刻的謝桃那張白皙的麵龐也已經染上了微粉的顏色。
她向來是這樣。
忽然的勇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這會兒她自己也忍不住紅了臉,自己慌忙把電吹風取下來,然後轉身就往樓上跑。
“我困了我睡了晚安!”
而衛韞望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他停頓半晌,垂下眼簾時,纖長的睫毛遮掩下了他眼底淺淡的歡喜。
像是一顆沉寂冰封已久的心,在麵對她的時候,仿佛連心跳都要變得更加熱切。
隨著在這個時空來的次數越來越多,衛韞也變得更加適應這邊的生活。
因為謝桃上學期間每天都要比以前要早起一個小時起床,這就讓她變得更累了一些,所以孟黎春那邊就讓她的那位下屬來暫代司機了。
不然衛韞買的那輛車放在車庫裡,也隻能生塵。
衛韞原本是要替謝桃請一個司機的,但孟黎春卻說,怕他神出鬼沒嚇著人就不好了。
即便謝桃已經將老奚那日要她帶給孟黎春的話說給她聽了,但孟黎春卻也隻是消失了一天,第二天就又照常出現在了謝桃的麵前。
甚至比以前還要更加熱情,這讓謝桃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而衛韞最近也總是很忙。
除了要應付他那個時空裡,朝堂之間的種種變數,衛韞在這個時空裡,還經常去南市中心廣場那個最大的圖書館裡待著。
但因為他那張太過出色的麵容,總是會引來諸多目光。
甚至有人遠遠的偷拍了他的模糊照片發到了網上,一時間,竟也在綠江的熱搜上掛了幾天。
後來,謝桃給他買了口罩,在他出去的時候就讓他戴上,遮住他大半張臉,又把他衣帽間裡的墨鏡幫他戴上。
總歸是全副武裝。
明明他又不是什麼明星,但因著這副絕無僅有的好皮囊,他總是會引來無數人的目光停駐。
幸好圖書館有那種按時計費的小的閱覽室。
在衛韞去圖書館的時候,謝桃如果是放學,或者是放假的時候,都會跟著他一起去。
兩個人就在一間閱覽室裡。
他看他的書,她寫她的作業。
很多的時候,謝桃也會去外麵的書架上找一些書來看。
就像他期望的那樣,她也想好好努力。
馬上就要高三了,謝桃在甜品店的工作已經被她辭掉了,現在她隻有小酒館那一份工要打,還是每周隻用去一兩次的工作。
老奚和謝瀾都在她困難的時候幫了她很多,這份工作,她也很珍惜。
而不去小酒館的時候,她很多的時間都分給了學習。
就像現在這樣,
衛韞就坐在她的身邊,她稍稍偏頭,就能看見他修長的指節漫不經心地壓著書頁,偶爾指節一抬,於是翻頁聲輕響,他始終垂著眼簾,側臉在玻璃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中,始終明淨無暇。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謝桃不知不覺地,就將目光停駐在他的側臉,一手撐著下巴,內心裡忍不住偷偷感歎。
直到衛韞曲起指節,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
謝桃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連忙握緊了手裡的筆,埋頭開始做題。
這天夜裡,應老奚的要求,衛韞獨自去見了老奚。
隻留下謝桃和孟黎春坐在餐桌前吃飯。
孟黎春來得突然,甚至還用外賣軟件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但那麼大一桌子菜,卻隻有謝桃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地吃飯,孟黎春拿著筷子,始終食不知味。
“桃桃,你就不好奇他們會說些什麼嗎?”最終,孟黎春放下了手裡的筷子,端了手邊的那杯奶茶,卻是拿起又放下。
謝桃聞言,抬頭看她,“好奇啊,”
她端著碗,嘴裡咬著一塊肉,聲音模糊,“但是奚叔也不讓我去,好奇也沒用……”
孟黎春或是第一次,竟覺得手裡的奶茶也不香了。
她的目光好似停留在虛無縹緲的地方,那雙美目裡的神情複雜,且纏裹著不易察覺的幾分蒼涼。
他願意見衛韞,卻始終,不願意見她。
謝桃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春姐姐,你……”
“你叫我什麼?”孟黎春卻忽然打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