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離明滅的黑暗中, 兩雙眼睛彼此凝視,易真終於看清了容鴻雪的神情,恍惚的, 痛苦的, 絕望的……充斥著無儘淚水的神情。
所有辯解的聲音都消散了,他說不出一個字。
“你的心……比石頭還硬……”容鴻雪咬緊牙關,聲音疼得發抖, “這麼多年……易真, 你太狠了,太狠了……”
易真無言地望著他,感到灼燙的淚水滴滴墜下, 打在自己的臉頰上, 複又順著肌膚流淌下去。
他隻覺得,世上再無比這更加苦澀的落雨。
男人睜大眼睛,他定定地凝視著易真,想要勉強做出個笑的模樣, 但是他做不出來,他的嘴唇在顫抖,全身也在顫抖。
“為什麼失約……為什麼拋下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的喉嚨不住哆嗦, 難以抑製的抽搐和控訴的字句一同從胸腔中翻湧上來, 使他每說一個字,都要用儘全身的力氣。
“白天、晚上、白天、晚上……我睡不著啊, 小真,我連眼睛都閉不上了……”容鴻雪痛苦地嗚咽,“你騙我, 你說那是救命的藥, 可是我最後抱著你, 居然沒有辦法展開你的身體……你縮在那裡,縮成了那麼小的一團……你騙我!你說你會活著,你騙我……我再也不敢看那些星星了,你騙我、你騙我……”
說到最後,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這些話顛三倒四、語無倫次,就像是人在混亂到極致時發出的囈語,陷在幻覺中的呢喃。可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淚水也是真的,它們一齊傾瀉下來,覆蓋在易真心頭,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對不起。”易真啞聲說,“我很愛你,但也許是我太笨拙了,隻能想出這個方法,來延續你的性命。對不起。”
容鴻雪不說話了,他盯著易真,仔細地,沒有一絲遺漏地用目光描摹他的五官,他先用精神觸須細密地纏住易真的手腕,再鬆開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撫摸過他的身體,嘗試著把他抱進懷裡。
他忽然就冷靜了下來,用一種驚奇的,仿佛遇到了天降之喜的表情,對著易真。
“我在做夢,對不對?”他挨近易真的耳廓,纏綿地親吻著他的耳垂,即便在說話的時候,也要肌膚相貼,“其實這是夢,我已經太久沒有睡覺了,現在我終於睡著了一次,就夢到了你,對不對?”
易真沒有說話,他沉默片刻,手腕散作遊離的霧氣,瞬時從精神觸須的桎梏中脫離。容鴻雪的身體一下子緊繃起來,觸須亦追逐著霧氣狂舞,猶如在無聲的尖叫。不過,易真的手很快就重新聚集回實體,環抱上他的肩頭。
這有效地安撫了他。
“不,不是夢,”他也貼著容鴻雪的耳畔,輕輕地做出答複,“我回來了,你摸摸我的口袋,看裡麵都有什麼?”
容鴻雪猶豫了一下,牢籠壁上立刻分裂出一根觸須,依依不舍地環繞在易真腿上,探進他的口袋,掏出了那個小小的盒子。
“打開看看,裡麵是什麼?”易真一下一下地摸著他的後背,用誘哄的語氣說。
盒蓋緩緩地開啟,在一片黑暗中,賢者的眼珠,就像那些能夠在傳說中顛倒一個城池,或者國家的無上至寶,正發出奪目的光華。
易真說:“這是上一個時間線,你留下來的最後一顆大賢者的眼睛,它固定了我的靈魂,重塑了我的身體。其實我沒有完全死去啊,現在隻不過是回到了家鄉,回到了你的身邊。”
“所以你看,一切都是真的。”易真說,“這不是夢……對不起,我我騙了你,我來晚了。”
他摸著容鴻雪濕漉漉的臉龐,親了親他的嘴唇,低聲說:“原諒我,好不好?”
容鴻雪怔怔地望著他。
在逃亡了十六年,相濡以沫了十六年之後,他們得到了再一次針鋒相對的初遇,得到了逐漸彼此了解、逐漸冰釋前嫌的相知和相識,得到了極光,得到了星空和細碎的花,也得到了愛、離彆,以及淚水與死亡。
世界寂寂無聲,無數閃回的記憶片段,就像紛揚漫蕩的大雪,飛散在人間,便化作雨,化作河,化作暖風,化作春天,繼而萬物生長,萬物繁茂。
容鴻雪盯著他,喃喃地說:“不好。”
易真抱著他,又親了親,問:“那現在呢?”
容鴻雪依舊說:“不好。”
易真為難道:“這也不好,那也不行,你想怎麼樣嘛?”
“一輩子。”容鴻雪說,“賠我一輩子,就原諒你。”
易真的眼睛裡含著淚光,他開懷地笑了起來。
“你隻等了區區十年,就想換走我的一輩子?可真是個奸商啊!”他摩挲著容鴻雪的後頸,抵上他的額頭,鼻尖相觸,“不過,有什麼辦法呢?我就勉為其難,和奸商糾纏一輩子好了。”
“那麼,談戀愛之前,我要問的第一個問題。”
易真退開少許,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誰允許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養成啃指頭的毛病的?!”
砰!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