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 就是碎骨星人的勳章。”
容鴻雪從後麵抱著易真,溫柔地低聲說。他身體微弓,將對方全然地、不留一絲縫隙地嵌在自己懷裡,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他永不止息的饑渴,與失而複得之後,又擔憂得而複失的懼怕。
漆黑無形的精神體流淌在地上, 從四麵八方環繞過來, 像是隨時準備暴起,撕碎一切會對愛侶產生威脅的對象, 也像是隨時準備把愛侶禁錮在這裡, 叫他再也不能脫出自己的感知範圍。
易真站在這片可以被稱之為博物館的廣袤空間裡,頭疼地看著四周。
地板黑暗無光, 令人猶如置身幽冥,穹頂則安置著一輪巨大的,宛如天體般的月燈, 將皎潔的銀光揮灑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麵。整個展館黑影林立,時不時有幽藍色的晶光絲絲閃耀, 使得這裡看起來便如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叢林。
他的眼前, 正擺著一整麵巨大的勳章牆。勳章的配色是十分眼熟的赤紅和黃金, 鑄造的鹿首昂揚猙獰,在光影的塑造下, 幾千枚勳章猶如懸掛起來的,活的各異靈魂, 隻是被鎖在了金屬的外殼裡。
易真嘴角抽搐。
“你……你收集這個有什麼用?”
不能因為我當時在盛怒之下把它們收集起來惡心七海誅王, 你就也有模有樣地學會了吧!
“因為你那時候很生氣, ”容鴻雪從後麵抱著他, 薄唇與易真的臉頰挨得極近,每說一個字,都像是接了一個若即若離的吻,“你這麼生氣,我怎麼敢讓他們好過?不過,搜羅這些小玩意,確實怪有意思的,現在流竄的星盜團體,已經很少有人,敢在身上佩戴這些東西了。”
易真:“……這個撤掉。你是不是還在抓金鹿團的人?”
容鴻雪點頭:“嗯。”
“你要殺就殺,搞那麼多花樣乾什麼?”易真苦口婆心,“心態好一點,對自己身體也有好處啊。”
不管他說什麼,容鴻雪都是“好的” “行” “都聽你的” “你說了算”。過了一會,容鴻雪忽然問:“小真,那天躲在茶幾底下的,是不是你?”
易真咽了咽喉嚨。
易真:“沒有!問這個乾什麼?”
容鴻雪含笑道:“沒什麼,隻是問一下,彆緊張。”
易真為了轉移話題,胡亂地指了個方向,問:“那邊是什麼?”
月光隨即揮灑在他手指的方向,世界仿佛一下子被點亮了,透明的水晶屏障下,流光就像盛夏的螢火蟲一般朦朧地飛舞,一大片嫻雅明澈的曇花,綻放如沒有儘頭的雪夜,美得叫人心中無端感到難過。
“夜雪幽曇……”易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你把它們放到這裡了?”
容鴻雪微微地笑:“這是你的花,我肯定要替你養著。爭霸賽初賽的時候,你是在朧華星上發現它們的,對吧?”
“是,”易真也笑了,“裁決第七席的遺產,到頭來還是便宜了我。”
容鴻雪抱著他,眼神驟然陰沉下去,語氣仍然未變:“那是他的榮幸。可惜我那時候的空閒不太多,讓他死得太輕鬆了。”
易真漫無目的地走在前麵,容鴻雪罩在他後麵,兩個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從遠處看,就像易真馱了一隻沉重的毛絨大熊,正歪歪扭扭地搖晃前進。
他無奈地道:“你還把流放行星上的房子移來了啊。”
容鴻雪說:“是,裡麵的家具也都在,你用過的東西,也都在。”
易真問:“你還要把這個留著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都回來了……”
容鴻雪低聲說:“頭兩年的時候,一到晚上,頭就疼得像是要炸開,精神治療師說,這是我的精神力出了問題,在具象化的時候,過於壓榨了自己的潛能。當時一頭疼,我就想殺人,想發狂地破壞自己能碰到的所有人或物,但是抱著你的東西,你穿過的衣服,你枕過的枕頭,我就會好受很多。”
易真很久沒有說話。
他又想起自己當時的願望,他想,如果年少的容鴻雪不會掉下礦井,那他的精神力,是不是也可以得到改變,不必再是那種畸形病態的模樣?
他計劃到了所有,甚至將這種策算延長到了自己死後,但是他唯獨沒有想到,自己的離去,同樣令尚且年輕,對愛和恨都還手足無措的容鴻雪如墜深淵,猛烈催生出了他暴動的精神體。
易真不走了,他說:“坐一會吧。”
他率先坐在地上,拍了拍身邊,剛要說個“你也坐”,容鴻雪就不知客氣為何物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
“謝謝小真。”他乖巧地說。
易真:“……”
易真搖了搖頭,順毛摸了摸他的頭發,問:“除了咬手之外,還有沒有彆的了?”
s級的身體素質早已超脫了常人的範疇,隻要不是致命傷,都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如初。先前的十天裡,易真躺在床上,閒暇之餘,便會握著容鴻雪的手指查看,卻是看不出什麼留下來的傷疤。
容鴻雪含糊地回答:“沒了。”
易真眯起眼睛,威脅道:“實話實說。”
容鴻雪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很多次,那種狂躁的感覺上頭了,隻會讓人想要肆無忌憚地發瘋,一直發泄到精疲力儘,手指都抬不起來的時候,可能就不會再難受,也沒有力氣再難受了。事後回過神來,我通常駕馭著大黑天,僵停在戰場中央,四周全是屍體和廢墟,我沒有受什麼皮肉傷,隻有七竅湧出來的血,止也止不住……”
“人就是這樣的,”他說,“活著總要尋找一點意義,一個支柱,支柱沒了,就算擁有再多東西,也像是孤單地活在墳地裡。你不在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新的支柱,要是不這麼做的話,我根本就等不下去,等不到你回來的這一天。”
易真問:“那現在呢?”
容鴻雪摩挲著他的手心,與他十指相纏,密密地握在一起。
“還是怕啊。”他閉上眼睛,回答,“怕這是幻覺,怕有一天我睜開眼睛,你就再一次不見了,所有人都說你隻是我的妄想,其實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你這個人。”
易真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地在男人額頭上彈了一下。
“那你的精神世界未免也太過於豐富刺激了吧!”
頓了頓,易真說:“其實,真的沒什麼好怕的了。裁決者都死光了,餘下的雜魚也都沒了,當世界升維之後,外來者就再也不能穿過時間和空間,來攪亂這裡的秩序,掠奪這裡的資源……打擾你和我。”
“當然,”他補充道,“要是你覺得,這事還沒完,想去和剩下九個裁決者打打招呼,那也不是不可以。”
容鴻雪睜開眼,和他對視。
“暫時不了,”他低語的聲音十分溫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個無限期的蜜月,怎麼樣?我們去白金色的海灘,去下著大雪的山脈,去行人很多的街頭走一走,不過,這次不是逃亡,隻是……我和你。”
易真凝視著他,兩人目光交接,易真便低下頭,輕輕在男人柔軟的薄唇上一吮。
“好。”他說,“把這地方改一下吧,我想再要個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