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輸了,鈺兒。”
一直到太後陰戾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沈楚楚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再一次成了人質。
自打她中毒之後,各方麵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再加上她的雙眼又失明了,太後很容易便能劫持住她。
感受到脖頸一陣涼颼颼,還隱約帶著一絲明顯的鈍痛,沈楚楚不禁苦笑一聲。
果然她現在就是個廢物,除了會給他們添亂,她什麼都乾不了。
司馬致和姬鈺同時看向沈楚楚,他們還未有動作,馬背上的沈丞相翻身躍下,疾步朝著沈楚楚的方向跑去,蒼老的麵龐上滿是倉皇之色。
“賀檸,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你不要傷害楚楚……”
太後聽到這話,微微一怔,嘴唇蠕動了半晌,通紅的眼眶中緩緩泛起一抹恨意:“為什麼?為什麼這般在意你和她的女兒?”
“你何曾在意過我半分感受?”她緊緊的咬住牙齒,渾身的肌肉緊繃著,隱約有一滴淚水從眼角落下。
許是說話時太過用力,她的手臂有些顫抖,那死死捏住匕首的指尖,也跟著一起輕顫,不經意間在沈楚楚白皙的脖頸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紅痕。
司馬致從馬背上翻身躍下,他看著那道傷痕,太陽穴處崩出一條青筋,恨不得將太後千刀萬剮,才能解除心頭之恨。
可是他不敢去激怒太後,生怕太後一激動便割了下去,若是在脖頸上來一刀,割斷了喉嚨,便是華佗再世都於事無補。
司馬致儘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麵色誠懇道:“你雖不是朕的生母,卻對朕有養育之恩,若是你現在停手,往日一切,朕都不再追究……”
還未聽完,太後便忍不住譏笑著打斷了他:“養育之恩?”
“愚不可及!”她唇邊掛著濃濃的嘲諷之色,眸底滿是涼薄:“你以為你娘是怎麼死的?”
司馬致眉頭緊皺:“你什麼意思?!”
站在一旁的臨妃,好心的替太後回答道:“字麵意思來看,她殺了你娘。”
司馬致冷冷的瞥了臨妃一眼,從喉間吐出兩字:“閉嘴!”
自打他有記憶起,他便被交由太後撫養,而他的親娘因為去世太久,又沒有畫像可緬懷,他甚至已經記不清楚她長什麼樣子了。
太後雖然待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但該做到的事情,卻也是一樣不落。
往日他總以為太後就是這幅麵冷心熱的人,可後來他才發現,太後是麵冷心更冷,她根本就沒有人的感情。
就連對姬鈺這個親生的,她一樣可以眼也不眨的下毒手。
即便沈楚楚被她下毒,他也沒有傷她性命,隻因她對他有二十來年的養育之恩。
他本想著拿到解藥後,就給她一個痛快,最起碼保全她的名譽,讓她以太後的喪殯之禮入葬,也算是全了她的養育恩情。
可如今他才發現,她乾過喪心病狂的事情,似乎遠遠不止他看見的那麼多。
司馬致咬緊牙關,一字一頓的問道:“朕的母妃病殞,是你乾的?”
太後對於他咬牙切齒的神情,有些不以為意,她滿不在乎的輕笑一聲:“她和沈楚楚中了一樣的毒,隻可惜她沒有沈楚楚命好,有這麼多情夫爭搶著去找解藥。”
這一句話,便相當於間接承認了司馬致的話。
沈楚楚身上的毒是太後下的,能和沈楚楚中一樣的毒,那下毒的凶手是誰,就可想而知了。
“你為何要這樣做?”他垂下眸子,嗓音微啞:“因為你懷孕時被下毒,是她做的?”
司馬致對於那些前塵往事,略有些耳聞,隻聽說太後當時不知犯了什麼錯惹怒他的母妃,被打入了掖庭受苦。
後來發現太後懷了身孕,先帝便將她接出了掖庭,可沒等到太後生產,就被人暗中下了毒,拚死才產下一死嬰。
雖說那死嬰是被偷梁換柱,實際上還活著的,但姬鈺這麼多年病懨懨的,便證明太後的確是被下過毒的。
幼年時皇宮中便總有謠傳,道是他母妃嫉恨太後,偷偷在太後的保胎藥裡做了手腳。
聽說也正是因為此事,先帝才厭了他母妃,便是到他母妃死前,先帝都沒有去看過一眼。
那時他總以為這是謠言,可如今他卻不得不相信這傳言,
他想不到彆的原因,唯有這一點,足以讓太後這般痛恨他的母妃。
“不,哀家從始至終就沒有中過毒。”
她眸光微轉,眸底滿是譏諷,唇邊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那是哀家陷害她的。”
是了,先帝嫌惡林貴妃,都是受她慫恿,她的保胎藥中根本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她體弱吐血是因為賀家被處刑時,她被喂下過假的鶴頂紅,即便那鶴頂紅是假的,毒性也隻是被稀釋了而已。
姬鈺身子孱弱,都是因為那鶴頂紅的餘毒。
早在她生產前,太醫便告訴了她,即便孩子僥幸生下來,也容易夭折多病,痛苦會伴隨那孩子一輩子。
但她不在乎,她要複仇,用這孩子報複那些傷害過賀家的每一個人。
司馬致滿臉驚愕,垂在一側的手臂死死的繃住,他以為太後害他母妃總該是有理由的,但太後卻告訴他,沒有任何理由。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沒有上前一刀砍了她。
他攥緊了手掌,挺直了後背,聲音略顯咬牙切齒:“你放了她,那些前塵往事,朕既往不咎。”
聽到司馬致的話,太後笑的前仰後合,眼角都笑出了淚水。
那死了二十來年的女人,若是知道司馬致為了一個女子,願意放過她這個不共戴天的殺母仇人,大概要從棺材板裡氣的爬出來吧?
太後笑的夠了,她將鋒刃的匕首狠狠的往沈楚楚的脖頸上懟了懟,那白嫩的肌膚上,瞬間多了些絲絲縷縷向下流淌的鮮血。
沈楚楚疼的吸了口氣,原本就虛弱無力的麵龐上,又徒添了一抹煞白。
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四個男人同時死死的盯著太後,隻有臨妃的神情還算鎮定自若,像沈丞相已經急出了一臉的冷汗,就差衝過去換人質了。
“賀檸,往日是我對你不住,賀家滅門有我大半的責任在裡麵。”
沈丞相蒼白的麵龐上,有一行混濁的淚水滑過,他向前兩步,停在離太後兩米開外的地方,雙膝緩緩彎了下去。
“我任你打殺,隻求你放過楚楚,莫要一錯再錯!”他抬起泛紅的雙眸,鬢邊的白發似乎一下多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十幾歲。
沈楚楚聽到沈丞相哽咽的聲音,舌尖泛起一抹苦澀,她的唇瓣輕輕顫動著:“爹,不要再說了……”
是了,太後想看的就是所有人都痛苦,若是不將她身上最後一絲價值榨乾,太後不會罷手的。
她活著,所有人都要受到鉗製。
“女兒不孝,往日是女兒太不懂事,總惹得爹操碎心。”
沈楚楚每說一個字,脖頸都會跟著輕輕顫動,待到她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她白皙的脖頸上已經被鮮血染紅一片。
陣陣刺痛傳來,一向怕疼的沈楚楚,卻是麵上掛著笑的,甚至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司馬致被那鮮血刺紅了眼,他緊緊皺起眉頭:“楚楚,你不要再說了,朕會……”
沒等他說完,沈楚楚便扯了扯嘴角,打斷了他的話:“命由天定,我本就不該存活於世,次次撿回性命已是上天照拂,又怎敢奢求其他。”
若是沒有他的庇佑和寬容,她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沈楚楚沒等司馬致回應,便微微側過頭:“姬鈺,我記起來了。”
因為她這一動,匕首的刀刃割破了她嬌嫩的肌膚,滲人的鮮血汩汩向下流淌,在她的衣襟上綻開一朵朵血色之花。
不知是疼的,還是想起了什麼,一滴晶瑩透明的淚水,從她煞白的臉龐上滑落,淚水順著下頜流到脖頸中,融合進殷紅的鮮血裡。
不斷有淚水落下,沈楚楚的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星光,輕顫著扯出一抹粲然的笑容:“你好,我叫楚楚,我住在你家隔壁。”
隻這一句話,便讓姬鈺紅了眼眶。
她記起來了?
她都記起來了……
離彆時,他十三歲,她七歲,他諾她十年後娶她為妻,一生僅她一人。
再見時,他二十三歲,她十七歲,她已嫁做人婦,而他也被迫納了妾。
待到他下定決心放下一切,帶她離去時,他們又變成了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一句物是人非,怎能道儘十年之間日日夜夜的輾轉反側?
“夠了!哀家不想聽你們情深意切!”太後聲嘶力竭的低吼一聲。
這一幕是她籌備了二十多年,苦苦等來的。
可真正看到這一幕時,她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快樂,反而令她陷入痛苦的回憶裡。
人人都以為她隱忍籌謀,就是想進宮複仇。
可沒人知道,在丞相府的那幾年,她從來沒動過複仇的念頭。
起初她徹夜徹夜的失眠,即便睡著了,也會在深夜因噩夢而驚醒。
仿佛她爹娘沾滿鮮血的頭顱,就在她的手邊,那死死瞪大著死不瞑目的雙眼,緊緊的凝視著她。
沈韶華為了讓她安心,不顧宰相嫡長子的身份,在她房中打了地鋪。
每每她再驚醒時,他都會用那溫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她還有他。
因為喝下過鶴頂紅,她吃不下任何食物,到了夜裡還常常嘔血。
有一次她正與他說著話,喉間一癢,便不受控製的嘔出大口的鮮血。
她怕弄臟了他的衣裳,連忙要轉過頭去,但他一個有潔癖的人,竟絲毫沒有躲閃,用那隻溫暖的手掌,拿著絹帕輕輕擦拭她唇上的血跡。
原先父親在世時,她最喜歡作畫,可賀家出事之後,她足足有兩年時間沒碰過畫筆。
每當她提筆時,她就會想起往日的種種,她的畫技是由父親親手傳教,她的畫每一處落筆都有父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