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了讓她重拾畫筆,每日下朝後便帶著她四處去踏青,整個晉國京城的美景涼亭,她都去過一遍。
每每她作畫時,他都會在一旁撫琴,那舒緩悠揚的琴聲緩緩流淌在她的心間,撫平她焦躁倉惶的情緒。
當她漸漸走出陰影,以為接下來的一輩子都會這樣過去時,林澗出現了。
沈韶華每隔幾日,身上便會沾染上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即便她一開始還安慰自己,或許他隻是在丞相府與丫鬟小姐接觸時,不小心沾染上的。
可他陪伴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令她不得不去正視這件事。
她跟蹤了他,但他隻是去了一家胭脂鋪閒逛了一會兒,沒多久便離開了。
她驀地想起來,過不了幾日便是她的生辰,她便下意識的以為他去胭脂鋪,是想給她買口脂。
天知道她有多開心,娘曾說過,當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子,便會買一盒口脂定情。
若是他願意贈她胭脂,這就說明他終於將她當做大人來看了,或許過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嫁給他做夫人。
她憋在心中開心壞了,可就在翌日她去買石青顏料的路上,她撞見了沈韶華將一盒口脂贈給林澗。
便是此時此刻,她也深記那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從他眼前走過,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
本以為回去之後,他會對她解釋那日的事情,但他沒有。
她等了三日,等來他帶著三書六聘,去林家下聘書。
可笑的是,林澗被先帝看中了。
他回府後大醉三日,她日夜不眠貼身照料,林澗借著探望他父親的名義,來丞相府看他。
見到她後,林澗像是驅趕一條狗似的,將她趕出了他的寢室。
她趴在他的門外,聽見他借著酒意,對林澗表白心意。
正好有人路過門口,喊了她一聲,許是林澗知道了她在門外沒走,林澗問他為何待她這個婢女那麼上心,是不是喜歡她。
她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他說,檸兒隻是我的妹妹,我怎麼會喜歡她。
她不記得自己有多麼狼狽的落荒而逃,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林澗得意的笑容。
接下來的三天,她將自己反鎖在屋裡,不吃不喝的度過了最痛苦混亂的三日。
她感覺在亂葬崗的那五日,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難熬了。
妹妹兩個字,在她耳邊反複響起,她像是一隻腳踩在崩潰的邊緣,隨時都會墜入無底的深淵。
最終擊垮她的,還是林澗。
林澗約她出去,到了她才知道沈韶華也在,他醉的不省人事,狼狽不堪的倒在地上。
當林澗喊出‘賀林寶’三個字的時候,她才知道沈韶華喝多了酒,不慎說漏了她的身份。
林澗用她的身份,要挾她以滕女的身份,陪嫁入宮,並且要求她再也不能和沈韶華聯係,否則就要將他窩藏死囚犯的事情捅出去。
林澗還告訴她,沈韶華早在她爹成為太子少師之前,就知曉她爹會因為廢太子而滿門抄斬,他明明有機會告誡她爹,可是他沒有。
為何沈家與賀家交好,但賀家就被滅門,而沈家就平安無事?
為何沈韶華敢將她這個死囚犯窩藏,還待她如此之好?
因為沈家明麵上說是中立,其實早就暗中與先帝勾結上。
因為沈韶華愧疚,他對不起賀家每一位冤死的亡魂。
她相信了林澗的話,林澗說的都是事實,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一直都在欺騙自己罷了。
剛剛勉強縫補好的傷口,又被旁人生生撕下,還順手撒了一把鹽,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用了一整天來整理自己的過去,她將她給沈韶華畫的畫像,一一投入火盆中。
看著飛舞在空氣中帶著點點火星的灰燼,她僅存的感情,也隨著那些灰燼,泯滅成齏。
她再也不是賀林寶,她是賀檸,背負賀家一百零三口人命的賀檸。
進了宮之後的日子,苦不堪言。
她被林澗當做牲口一般奴役,白日她要給林澗端茶倒水,夜裡她要給林澗當出氣筒。
不過她沒有喊過一聲苦,沒有掉過一滴淚,她知道今日她所承受的一切,總有一日要在他們身上討回來。
她順從林澗的命令,再也沒有私下與沈韶華見過麵,更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
在她刻意的引誘下,先帝看上了她,但礙於林澗剛剛懷有身孕,他不好直接討要她,便趁著一次私宴,將她喚過去作畫。
私宴上除了先帝,還有另外兩個大臣,一個是姬旦,另一個便是沈韶華。
他們把酒言歡,暢談晉國的江山河圖,沈韶華看到她時,明顯的愣了愣。
先帝有意寵幸她,說是讓她作畫,實則是讓她來陪酒,她從未飲過酒,三兩杯就有了醉意。
沈韶華看出了先帝的意圖,故意從中阻攔,他經常飲酒,先帝自然不會是他的對手。
看見他從中阻撓自己的好事,她心中五味雜陳,竟生出一絲退卻之心,為了麻痹自己的心,她用一杯杯清酒將自己灌醉了。
半夜一陣風吹來,將她凍醒了,她半昏半醒之間,似乎隱約看到沈韶華的臉,是他在親吻她。
她被迫承受著他,不知何時感覺到一痛,她渾渾噩噩的認知到,她成了沈韶華的女人。
翌日她醒來時,空蕩蕩的宮殿中,隻剩下她一個人。
先帝身邊的小太監笑眯眯的告訴她,她以後不用侍候林澗了,往後她便是寧貴人。
從一個小小的滕女,一躍成為五品貴人,後宮的女人都嫉妒的紅了眼睛。
她猜到先帝誤會他寵幸了自己,卻也沒有捅破,既然誤會便誤會下去好了。
林澗得知她成為寧貴人後,足足隱忍了十日,這才對她動了手,用那蹩腳的陷害手法,汙蔑她紮小人咒那腹中的孩子。
先帝自然知曉她是被汙蔑的,但礙於他暫時還用得到林家,隻好依著林澗的意思,將她扔到了掖庭中去受罪。
林澗根本就不想讓她死,林澗想讓她生不如死。
她在掖庭中受儘虐待,若是她沒被封為寧貴人許還好些,當她從雲端跌下,那些卑賤如泥的人總想踩她一腳,以平衡心理。
兩個月後,她乾活時暈倒,後被診斷出身孕,先帝將她接出了掖庭,還被晉了位份,她就這樣成了寧妃。
掖庭裡的那兩個月,磨平了她身上最後的溫情,她恨林澗,也恨沈韶華,她開始對林澗反擊。
她先後栽贓陷害林澗多次,致使先帝與林澗離心,後又與姬旦達成協議,將腹中胎兒偷換出宮。
沒多久,林家被查出貪汙受賄倒了台,林澗成了有名無實的林貴妃,身上僅有的價值都被榨乾,先帝也越發厭惡林澗。
沈韶華成了親,夫人還懷了身孕,她更恨了。
於是她布下了一局棋盤,姬鈺、沈楚楚、沈嘉嘉、司馬致……他們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
這一局棋盤,一下就是二十多年。
沈楚楚喊姬鈺長蘇哥哥,一如她年少無知時,一口一句的韶華哥哥。
沈韶華不是最疼愛妻女?不是隻把她當做妹妹?
她要看他們痛苦,要看他們後悔,要看他們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她以為自己看到這些,憋在心頭二十多年的那一口氣,就可以吐出來了。
可此時此刻,沈韶華跪在地上求她,司馬致和姬鈺因沈楚楚而痛苦不堪,沈楚楚身中劇毒命不久矣……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卻沒有得到快樂。
是了,入宮二十餘載,她一點都不快樂。
沈丞相老淚縱橫,眸底滿是悔恨:“寶兒,邵華哥哥求你,放手吧。”
這一聲‘寶兒’,令太後有了片刻的怔愣,原本已經放棄求生準備赴死的沈楚楚,感受到了太後瞬間的僵硬。
她咬了咬牙,不動聲色的抬起手臂,朝著太後的胸口狠狠一撞,太後的身子本能的往後一顫,手中的匕首沒有抓穩,掉在了地上。
等太後反應過來時,跪在不遠處的沈丞相,已經迅速的站起身,一腳將那摔在地上的匕首踢飛了出去。
太後頹廢的癱坐在地上,她清楚自己大勢已去,再掙紮也是徒然。
她已經累了,不想再鬥下去了。
她苦笑一聲,緩緩抬起頭,本想再看一眼沈韶華就咬舌自儘。
可當她抬眸的瞬間,她看到了十幾米之外,彎腰撿起弓箭,用三支箭羽對準沈楚楚心臟的姬六。
她下意識的喊叫出聲:“姬六——”
正奔向沈楚楚的司馬致和姬鈺,同時轉過頭看向姬六的方向。
司馬致瞳色一緊,毫不猶豫的想要衝上去擋箭,可他飛撲過去的身子,被姬鈺狠狠撞了一下,不可控製的朝著一旁摔去。
在那一瞬間,他和姬鈺的眸光相觸,他看到了姬鈺眸底的一抹決絕。
他才明白過來,姬鈺是故意撞開了他。
姬六箭法超群,三箭下去,必將殞命。
司馬致的瞳孔猛地一縮,那箭羽帶著淩厲的箭氣,劃破寂靜無聲的空氣,似乎隱隱帶著細不可聞的悲鳴,狠狠的刺穿了姬鈺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