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2)

慈悲殿 尤四姐 6962 字 8個月前

可她顯然是想得太簡單了, 所謂的板著,並不是挨板子。

掌刑嬤嬤把她帶到慈寧宮後麵的夾道裡,笑著對她說:“姑娘, 得罪了, 我們也是沒法子,主子既然下了令, 我們就得承辦。”邊說邊比手, “姑娘, 那咱們就開始吧。”彬彬有禮得,簡直像請客吃席。

月徊眨著眼睛,不大明白,其中一個嬤嬤見她憨傻, 涼聲道:“姑娘才進宮,想是不知道宮裡的規矩, 請姑娘麵北立定, 彎腰伸臂, 兩手扳住兩腳。”

這不像百戲班裡頭練舞的抻筋骨似的嗎,月徊照著做了,可惜大冬天裡衣裳厚,下不來腰,她去勾兩個腳尖, 實在勾不著。

於是那兩個嬤嬤開始取笑, “年輕輕的姑娘,又不是老胳膊老腿,怎麼連這個也做不了呀?彆不是肚子不方便了吧!”

月徊聽得可氣, “嬤嬤,我是黃花大閨女, 沒您二位說得那麼汙糟。”

兩個嬤嬤一聽她頂嘴,罰起來愈發一板一眼紋絲不許偷懶。手裡小棍兒揮得呼呼作響,“姑娘既這麼說,那咱們可動真格兒的啦。”啪地一聲,鞭子抽在屁股上,“腿打直嘍,不許彎著!其實也不多難,就這麼著,站夠一個時辰,可比罰墩鎖強多了。”

墩鎖又是什麼名堂?月徊大頭衝下,血全流到腦子裡去了,勉強抬了抬脖子,看見一個嬤嬤背倚磚牆,笑道:“姑娘沒聽說過什麼是墩鎖吧?那是宮女子做錯了事兒,受罰用的刑具。就那麼一高,一尺見方的木箱子,上蓋摳出四個洞來,把手腳全鎖進去,那才是坐不得站不得,又挪不了窩,活受罪呢。”

月徊想其實也差不多吧,都是不讓動,不許直起身站著。不過這宮裡真是黑得嚇人,她滿以為做奴才伺候人已經夠委屈的了,沒想到一不留神,還要受這樣的折磨。才一柱香時候,她就開始覺得頭昏腦漲,胸口憋悶,耳朵裡嗡嗡作響,且喘不上來氣兒。掌刑嬤嬤的鞭子又落下來,因為她腿顫身搖,人要往下出溜了。

嬤嬤說:“姑娘,您彆讓咱們為難呀,咱們知道您是梁掌印本家兒,可太後娘娘是咱們主子不是!咱們是娘娘進宮那會兒陪進來的,幾十年的主仆了,總要先緊著主子,您說是不是呀?”

月徊懵了,人也恍惚了,腦子倒還能想事兒,吃力地試圖打商量:“嬤嬤,太後娘娘雖是主子……您二位也有和梁掌印打交道的時候。我這個……真不成,容我……容我歇一歇好嗎?”

那些嬤嬤常年困在深宮裡,這麼大年紀沒有嫁人,也沒有子女,對孩子自然欠缺仁愛之心。聽她求饒,斷然說不成,可還要裝好人,扒心扒肺地說:“請姑娘見諒,咱們聽令辦事兒,差事辦砸了,太後娘娘怪罪我們,我們吃罪不起。您瞧,您在這兒受罰,咱們也不輕鬆啊,這麼大冷的天兒站在西北風裡,凍得鼻子都快掉了。”

月徊知道,她說什麼都沒用,給這些老貨求饒,實在犯不上,索性閉上嘴,是死是活全看造化。

可這時候啊,實在太難熬了,一個時辰下來,她指定是活不成了。現在回頭細想想,這一生何其慘,打小饑一頓飽一頓地長大,好不容易活得像個人了,卻要這麼給作踐死了。

正在她感慨老天不公的時候,老天非常賞臉地給她施加了新的重壓――畢雲說著了,果然下雨了。

兩個嬤嬤訝然,“說話兒大雨拍子就來了,姑娘這運勢真夠背的。”

可不是嘛,月徊勉強睜開眼,金花伴著雨點子落下來,一個接一個砸在她足邊。她穿著綢麵的女官袍服,能聽見背上沙沙的雨聲。逐漸的,雨勢大起來,兩個嬤嬤就近避雨去了,她就像慈寧宮前的鹿鶴一樣,還得在那裡堅守著。

煎熬得厲害了,身上起了一層熱汗,她覺得自己的腰要斷了,腦袋也不是她自己的了,心頭翻江倒海般,險些把隔夜飯吐出來。

雨水浸透了袍子,裡頭滾燙外頭冰涼。冷雨從鬢發上滴下來,她閉著眼想,覺得自己這會兒真像個沙漏。

不知道過了多久,想也有半個時辰了,她昏昏的,覺得魂兒要飛出去,她拽不住了。恰在這時候,一隊匆促的腳步聲傳來,雨點子落在油綢扇麵上劈啪作響。一雙描金繡蟒的皂靴到了她麵前,兩條臂膀使勁兒架住了她,她聽見梁遇的聲音,切切叫著:“月徊……月徊……哥哥來了。”

月徊總算有了指望,總算能夠癱軟下來,她覺得緩不過來氣兒,哭著說:“哥哥,我腰疼……站不起來了……”

梁遇心都哆嗦了,這麼些年,他從來沒有那麼強烈的感受,想殺人,想把那些惡毒的老婦千刀萬剮。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月徊,他咬著牙溫聲安撫她:“彆著急,慢慢直起來,不能猛起,會傷著的。”

邊上那兩個掌刑的嬤嬤已經被底下人押住了,到這時候才知道怕,磕磕巴巴說:“掌印大人,咱們是奉……奉太後娘娘之命……”

那個錦衣輕裘的人哼笑,麵色隱隱泛青,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來,“從來隻有我梁遇給人上刑,今兒這刑罰竟用到我自家人身上來了,你們膽子不小啊。”

兩個嬤嬤自恃是慈寧宮的人,起先並不認為梁遇能將她們如何,可聽了這話,再加上那些手上下死勁兒的太監,這才覺得大事不妙。

月徊緩了半天,好不容易能夠躬身站住了,可天旋地轉,加之渾身濕透了又冷,於是邊篩糠邊哭邊吐,那狼狽模樣,真是一輩子沒有過。

梁遇脫下鶴氅把她包裹住,打橫抱起來。那兩個嬤嬤眼巴巴瞧著他,他經過時扔下一句話,“帶到外頭去,收拾乾淨了,彆叫太後她老人家操心。”

那兩個嬤嬤驚懼起來,張嘴正要嚎,早有手巾堵住了她們的嘴。

宮裡要處置宮人,實在易如反掌。那兩個嬤嬤像生豬一樣被扛出後夾道,又被塞進了運泔水的大木桶,江太後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這輩子也不可能找見她們了。

梁遇直把月徊抱進了司禮監,擱在樂誌齋圍房已然不能放心了,這板著是要作病根兒的,要是調理得不好,嘔吐成疾或是送命,都有可能。

曾鯨見狀忙吩咐請太醫來,一麵搭手把人安置進掌印值房。月徊吐得可憐,臉色金紙一樣,曾鯨看得直皺眉,“太後這是要下死手麼,把姑娘禍害成這樣。”又匆忙叫了兩個宮女來伺候換衣裳,見梁遇憂心忡忡在邊上站著,他隻好輕聲提點,“老祖宗,先讓姑娘把衣裳換了吧,再捂著,沒的受寒。”

梁遇這才退出值房,外麵的雨勢又大了幾分,他在廊下站著,先前的憤恨漸漸壓製下來,神情又平和一如往常了。

秦九安辦完了事兒回來交差,垂手道:“回老祖宗話,那兩個嬤嬤已經送出去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