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淡淡嗯了聲,曾鯨卻有些擔心,“處置兩個宮人容易,可回頭太後要是查問起來……”
查問起來,又能怎麼樣?這回虧得畢雲想轍通知了殿上伺候的,如果再耽擱半刻,回來怕是要給月徊收屍了。
原來拿不住憑證,太後也可以隨意遷怒,且死活不論,那就沒什麼可客套的了。梁遇乜起眼,望著簷外雨絲紛飛,曼聲道:“那兩個老貨留著,回去添油加醋也麻煩,越性兒處置了太平。太後要查人,就憑她,上哪兒查去!說句不該說的,這後宮的女人即便尊貴如太後,也不過是籠子裡的鳥兒,你敬她,她就是太後,你不敬她,她連個屁都不是。咱們如今的主子是皇上,將來的皇後才是國母,江太後……”他冷冷一哂,“皇上就快親政了,要緊的大典她要是不樂意露麵,隻管讓她托病就是了。隻要大禮一成,太後娘娘往後就該安心頤養,不見外人了。”
說到底太後不是皇帝生母,不過名頭上一聲母後,這兩年又花樣百出,沒有參政的腦子卻想稱製,這個仇早就結下了。梁遇原本還想著,無論如何拿她充充場麵,讓皇帝掙個仁孝的名兒也好,可今天她動了月徊,既然到了這個份兒上,那就乾脆撕破麵皮吧。管他江家做了幾輩子的官兒,太後想倚仗外戚,趁早歇了心,後宮裡頭是司禮監當家,隻要他不發話,江家人這輩子都見不著太後。
底下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太監給人穿起小鞋來,也是一等一的厲害,隻要上頭發了話,彆說一個江太後,就算奉先殿,他們也敢斷了香火供應。
裡頭兩個宮女替月徊換好衣裳,複退了出來,梁遇這才踅身進門。落地罩上金絲垂簾放下來半幅,月徊臥在床上,臉色雖還難看,但比之前已經緩和了許多。隻是一直閉著眼,他上前輕輕喚了她一聲,“太醫馬上就來,你有什麼不舒服的,告訴哥哥。”
月徊嗯了聲,吐得中氣也不足了,一隻手抬起來,“我不敢睜眼,睜眼就想吐。”
梁遇忙把她的手合進掌心,極力安撫著:“那就不睜眼,好好歇著。你放心,哥哥不會讓你白受了委屈,誰敢欺負我們梁家人,我就讓他拿命來還。”
月徊嘴角輕捺了下,這時候覺得有個一手遮天的哥哥真好,至少不會讓你受了窩囊氣,然後再長長久久地窩囊下去。可他也說她傻,“太後傳你,你大可不理會她,等我回來了再作理論。”
月徊覺得挺冤枉的,“我不想給您添麻煩。”
不想給他添麻煩,就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她不知道,板著罰滿兩個時辰,不死也得丟半條命。所以他聽說後,散朝沒進朝房,立時就趕了過去。好在太後吃齋念佛心裡還有些忌諱,要是讓她在慈寧宮裡受罰,他少不得要闖進去,那麼正麵得罪太後也是必然的了。
“往後彆那麼傻,保住自己是頭一條,世上沒有什麼能比自己的命更寶貴。”他說著,替她掖了掖被角。
可是她說有,“哥哥的命。”
梁遇怔住了,才發現這孩子大馬金刀不過是表象,該感動人心的時候,比誰都懂得煽情。
門外曾鯨回稟,說太醫來了,梁遇直起身回頭相迎,來的是太醫院院使。
“有勞胡大人了。”他拱了拱手,“下著雨呢,倒驚動了您。”
胡院使忙回禮,說廠公客氣了,“既是廠公有令,我怕底下人辦不好,還是我親自走一趟更放心。”說罷便上前來,觀了麵色又牽袖搭脈。也不用梁遇說內情,回頭望了梁遇一眼,“姑娘受苦了?”
梁遇點點頭,“胡大人瞧,要不要緊?”
胡院使又低著頭細看脈象,忖了忖方收回手來,“氣血逆亂,脈象也不穩,一時血不歸心,倒也沒什麼大礙。不過這兩日千萬要靜心調息,回頭我開個方子,讓姑娘照著喝上兩劑,用不了多久自然就好了。”
梁遇到這時才放心,又問:“將來不會留下暈症的病根兒吧?”
胡院使道:“姑娘沒有乾嘔的症狀,依我之見是不會落病根兒的,請廠公放心。還是那句話,靜心調養為主,隻要過了這個坎兒,病去如抽絲,自然就痊愈了。”
梁遇道好,揚聲喚曾鯨進來,“打發個人,上太醫院等方子抓藥。”彼此又讓了一番禮,說待事後再向胡大人道謝,這才將胡院使送出門去。
這廂正要踅身,忽然聽見門上傳來問安的動靜,細一瞧果然是皇帝來了。他忙又出門相迎,“下著雨呢,主子怎麼來了?”
皇帝很急切,也顧不得那些俗禮,到了廊下解開鬥篷進門,一麵問:“大伴,月徊怎麼樣了?”
梁遇道:“已經請胡院使瞧過了,開了方子,說吃兩副藥就會好的,主子不必掛心。”
皇帝聽了說好,挨在床沿上叫她,“月徊,你聽得見朕說話嗎?”
月徊這次很賞臉,睜開了眼睛,視線還是散的,定了定眼才看清皇帝的臉。
皇帝鼻尖上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汗珠子,一雙眼忡忡地望著她。月徊笑了笑,“奴婢好著呢,您彆擔心。”
皇帝點了點頭,“朕被那些藩王使節拖住了,脫不得身,這才來晚了。太後一向驕縱跋扈,這回是欺到朕頭上來了,你放心,朕早晚給你出這口惡氣。”
唉,又來個要給她出氣的,不管最後怎麼樣,這話光是聽著心裡就爽快。
皇帝有時候還是少年人心思,他覺得最快能治愈她心裡頑疾的方子,就是帶她玩兒去,於是輕聲說:“你好好將養著,朕那頭已經安排下了,過兩天帶你上北海子去,啊?”
梁遇聽在耳裡,不由皺眉。這回的經曆,麵上是連塊油皮都沒蹭破,可內裡沒有損傷麼?什麼都不問,隻管帶著玩兒去,要是真心疼人,乾不出這樣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