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026 字 8個月前

十一年啊,恍如一夢。盛時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略有了些年紀後就常鬨頭風,前兩年又得了曆節,腳腕子腫得碗口粗,於是便稱病致仕,回家頤養了。

他見梁遇來,總是很熱絡,拉著梁遇的手進了上房,笑著說:“你上次踅摸的那個偏方兒,吃了倒像好了不少。早前發作起來疼得犯惡心,如今症候沒有那麼厲害了,眼看著還長了幾斤肉。你值上忙得很,何必趕在年前來,等過了年閒下來,咱爺倆一處喝兩杯。”

有小廝送茶水進來,梁遇接了,親自給盛時斟茶,一麵道:“喝酒有的是時候,年前就剩這一天了,不能不來問安。先前我確實忙,沒顧得上來瞧您,請二叔不要怪罪。朝裡的變化,想必二叔已經聽說了,從代主批紅到走上朝堂,我沒有辜負爹的期望。”

盛時點頭,一時感慨萬千,“大鄴早前有聖諭,說內官不得讀書,不得乾政,如今又怎麼樣呢。你能與內閣分庭抗禮,實在是痛快,你爹娘在泉下也該瞑目了。上月我聽說汪軫死在了沙田峪,就知道是你的手筆,好小子,你爹娘沒有白養你一場。隻是日裴啊,官兒做得越大,越要謹慎行事,提防皇帝一頭倚重你,一頭忌憚你功高蓋主。”

梁遇道是,“二叔的教誨我記在心上,今兒來,是另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二叔。”

盛時哦了聲,“什麼好消息啊?”

即便事情已經發生了很久,他說起這個來,嗓音裡依舊帶了點激動的輕顫,“二叔,我找著月徊了。”

盛時吃了一驚,“蒼天啊,真的找著了?”

梁遇點頭說是,“樣貌、年紀、胎記,小時候的習慣,樣樣都對得上。我原打算帶她來見您的,但細想還是作罷了。我雖爬到今天的地位,其實還是不得舒心,要是叫人翻出了身世又是一宗麻煩,不說遠的,就說汪軫和司禮監那些人的死,一旦叫人拿捏住,也是彈劾的把柄。”

盛時說對,“將來總有咱們見麵的機會,眼下你我對外都避諱那層關係,要是帶月徊來,愈發叫人往那上頭靠。”一麵說,一麵長歎了聲,“時間過起來真快,你爹的樣貌我還記得真真兒的,以前的事最近也顛來倒去地想。那時候你娘生月徊,修書來說害怕,你嬸子還特意去了敘州一趟。那會兒你嬸子也沒生過孩子,壯著膽兒進產房,把月徊接到了世上。十一年啊,眨眼就過去了,十一年裡發生那麼多事兒,你爹娘不在了,你嬸子也不在了,留下我這病鬼,早該去和他們團聚才對。”

他說了好些話,然而梁遇聽完,莫名把心思放在了那句“你嬸子也沒生過孩子”上。

為什麼加個“也”,不應當是“還”嗎?他在司禮監這些年,養成了字字計較的毛病,常人聽來也許並不會注意的細節,到了他耳裡卻會放大千萬倍。

他有些納悶,卻不好追問,笑道:“敘州離京城三千多裡呢,嬸子隻身往敘州,就為陪我娘生月徊麼?”

盛時說是啊,可是說完一怔,又含糊敷衍:“也不單是為月徊,還有些旁的事……早前留下的老宅子要處置。”

梁遇聽得出來,後頭一句分明是湊數用的。世上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每家都是生頭個孩子最要緊。既然頭胎就是男孩兒,也沒個生第二個害怕,要人奔波幾千裡回去壯膽的。

梁遇沉默了下,望向盛時,“二叔,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盛時說斷乎沒有,“這些年風風雨雨地過來,還能有什麼事兒要瞞著你呢。”

其實他發覺不大對頭,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隻是父子情分在,總不忍心去探究。當初丟了月徊,盛時曾切切叮囑過他,不管用多大的力氣,都要把月徊找回來,月徊是他母親的命。彼時這話並不難理解,他母親三十二歲才生月徊,這麼個墊窩兒丟了,自然沒法子向他母親交代。

盛時本以為能遮掩過去了,結果他又是半晌未語,再開口時說的話讓人心頭打突,“我娘二十四歲才生的我……”

二十四歲生孩子,真算得上子息艱難。一般人家十六七歲成親,要是兩三年無子,那可要急得上吊抹脖子了。他母親足等到二十四,可見父親寬和。那二十四歲要是再不能有孕,會怎麼辦?

梁遇站起身,拱手笑道:“來了有陣子了,宮裡頭今兒晚上有天地大宴,我怕底下猴崽子們料理不好,還得早些回去盯著。二叔保重身子,等忙過了這陣兒我再來瞧您。我帶來的幾支老山參,您隻管用著,等用完了打發人告訴我,我再命人送來。”

盛時應了聲,勉力做出一副尋常樣子來,照例囑咐他萬事小心,一直將他送到門前。

門內門外是兩個世界,梁遇回身道:“盛大人留步,天兒涼,大人請回吧。”一麵登車拜彆,讓小火者駕轅回宮。

宮門上楊愚魯等已經候著了,見了他便一一回稟大宴安排的情況。梁遇聽完又吩咐了些細微處,大略覺得過得去了,才發話傳東廠檔頭高漸聲進來聽差。

東廠離得近,不多會兒人就到了跟前。高漸聲是東廠四檔頭,排名不算靠前,但辦事很穩妥,進來向上一拱手:“聽督主的示下。”

梁遇嗯了聲,“大節下的,有件差事要交代你。即刻通知駐紮在四川的暗樁,將三十年來替敘州曆任知府內宅接生過的穩婆拿住,一個個嚴加盤問。讓她們將接生的名冊例出來,飛鴿傳書入京,交咱家過目。”

高漸聲道是,領命退了出去。

梁遇一個人坐在暖閣裡,天兒還是陰沉沉的,這小小的屋子裡光線不明,人像陷進了泥沼,坐久了會被吞沒。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把辦案子那一套用到了自己身上。也許查來查去不過誤會一場,但那也沒關係,查一查圖個心安,沒什麼不好。

這時門上有個輕俏的身影一現,月徊的腦袋探了進來。

案後佝僂的身子重新挺直脊背,舒眉一笑,“能下床了?頭還暈麼?”

月徊說:“都好了。既然沒什麼要緊的,我就回乾清宮了。皇上才剛還打發人來問呢,我得過去,給他報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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