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險些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收住了,摸了摸後腦勺說沒有,“我什麼也沒琢磨,就是遠遠兒瞧皇後,覺得真好看。”
梁遇哼笑了聲,“沒想到你眼光這麼不濟,這就算好看了?”
月徊一聽有緩,覺得不好看,至少不會一腦門子紮進去。不過人家終將是皇後,哥哥的野心她瞧得真周,為了以後便利,暫且屈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她壓著嗓門說,“要是皇後娘娘對您有了意思,願意和您走影兒,您怎麼辦?走嗎?”
梁遇蹙眉看了她半晌,忽然明白過來,她這麼急吼吼地趕回來,原來是為了斷他有可能會發生的一段姻緣。
小孩兒家,心思比他還複雜,不應該。他成心逗她,“皇上歸你,皇後歸我,那這慕容家的江山可全在我們兄妹手裡了,不好麼?”
月徊訝然,“您怎麼能這麼想呢,您還真有這份心啊?”她焦急不已,“敢情您不答應王娘娘,是因為太妃手上沒權?那個皇後……皇後娘娘還是黃花大閨女,您這麼乾不地道,知道嗎!”
她急赤白臉,梁遇覺得她有點兒傻,司禮監到了今時今日,就算滿朝文武恨之欲其死,也沒人能撼動他的地位。他還不至於為了吞吃慕容家的江山,去勾引一個沒什麼根基的小皇後,畢竟這皇後入了宮,很長一段時間還得靠他庇佑,和皇後走影兒,對他有什麼好處?
可是月徊的腦瓜子裡就是想不明白,她覺得但凡是女的,都會看上她哥哥,不管她哥哥是不是太監。
和她說話像鬼打牆,這屋子裡頭也實在是熱,他抬手又鬆了鬆交領,端起酒盞道:“你彆渾操心,我不會乾那種事兒。”
“為什麼?”月徊齜牙問,“因為皇後不夠美?”
梁遇沒言聲,算是默認了。
她坐在圈椅裡,又挪了挪身子,“那您覺得什麼樣的才算美?您才會喜歡呐?”
對麵的人抬起了沉沉的眼眸,什麼都沒說,隻是看著她。
月徊眨了眨眼,頓時挺起了胸,“難道要像我一樣?原來我在哥哥心裡這麼美!”
梁遇終於調開視線,嗤笑了聲,“嘴臉!”
唉,就算她自以為是,臉皮厚,隻要人在眼前,他就覺得心安。這些年真是一個人孤獨怕了,橫掃朝堂壓製王侯的時候,他覺得他應當沒有家小,無牽無掛。如今大權在握了,他又覺得該有家人,該有骨肉至親。人啊,就是這麼得隴望蜀。
兄妹兩個邊吃邊閒談,時候過起來很快。月徊不時瞧瞧案上的西洋鐘,忽然發現那一長一短兩支針,都快接近最頂上那隻獅頭了。她急急撂了筷子說:“我要陪您看煙花兒,快,咱們上奉天殿去。”
她著急要出門,忙摘了鬥篷替梁遇披上,沒等他係好領扣,就將他拽出了司禮監。
大年三十,宮裡頭東路有一條道兒是不落鎖,專供當班太監往來的,她偏要去看煙花的底座兒,他隻能帶著她從奉先殿那裡斜插過去。
大半夜的,夾道前後空無一人,兩個人挑著燈籠走在漆黑的路上,隻有遠處的宮門上杳杳有一點兒亮。
月徊勾著他的胳膊隻管往前奔,年輕孩子,就算上半夜宮裡北海子兩頭跑,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活蹦亂跳上了發條似的。
燈火照出她肉嘟嘟的耳垂和半邊臉頰,梁遇側目看她,“皇上那頭,沒說讓你陪著看焰火?”
月徊道:“我是借口頭暈才回來的,皇上是聰明人,不會難為人的。”她轉過頭來,又諂媚地一笑,“再說我還得陪您呀,您孤單了十一年,沒有認回我的時候一個人淒淒慘慘就罷了,認回了我還讓您淒淒慘慘,那就是我的不是啦。”
她的用詞實在算不上精妙,他那麼厲害人兒,到了她嘴裡就是一副可憐相。可他並不覺得不快,有個人心疼你,人人喊殺之餘,心總算有所皈依。
他長出了口氣,眼前嗬氣成雲,頰上還微有餘溫,“我才剛在想,感謝爹娘保佑,讓我找回來一個這樣的你。”
月徊納罕地嗯了聲,“您是覺得我不錯,是吧?”
他在黑夜裡浮起了笑意,“確實不錯。當初指派人手四處探聽你的下落時,我曾擔心你迫於生計,變成一副不討喜的樣子。怕你尖酸刻薄精於算計,也怕你早早嫁了庸人,蓬頭垢麵拖兒帶女。”他一麵說,一麵低頭瞧她,瞧見一張無暇的臉,沒心沒肺衝他笑著。他倏地放鬆了脊背的線條,“還好,你是這樣的你。”
月徊說是呀,“這還是得益於我眼界高,要是願意湊合,我早嫁了跑碼頭的長工了。”
前麵就是左翼門,宮門雖不下鑰,但前朝由錦衣衛把守。她跑過去,不出所料被兩個壓著繡春刀的人攔住了去路。那兩名錦衣衛正要發話,抬眼見梁遇到了麵前,忙拱手叫聲“督主”。也不用再說彆的了,衝姑娘作了一揖,複退回原位上。
月徊踮足眺望,奉天殿前的廣場上,早有太監預備起來,十幾人侍弄著幾十個木箱子,火力巨大,底座也巨大。
他們就遠遠站著旁觀,那些小太監有條不紊地忙碌。掌班的看了眼時辰鐘,東南角天街上有人甩起了羊腸鞭,“啪”地一聲又接一聲,甩出了天青地朗嶄新的好年景。
掌班太監在台階前鵠立,昂首唱禮:“混沌初萌,陰始極而陽始生,吉時到!”
下首五名太監得令,執香點燃了頭一排煙火的撚子。可不知為什麼,好一會兒沒什麼動靜,簡直要讓人以為引線和□□沒接上,宮裡也放啞炮了。月徊正要問哥哥,冷不丁咚地一聲,有火球衝上雲霄,霎時炸裂成五彩的光,然後便是綿綿不絕的,一叢又一叢繁花,鋪滿了紫禁城上空的夜。
月徊自小的願望,就是親眼瞧一瞧皇城裡頭那些大煙火的來源,這回不光瞧見了,還離得那麼近,可說是心滿意足。
天頂交錯的火光映照了她的臉,她偎在他身旁,眯眼笑望著。梁遇垂袖牽住她,問她冷不冷,她搖了搖頭,可他還是沒有放開她,把她的手緊緊攥在了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