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終於白了臉色,梁遇善於拿捏人的軟肋,公主就是她的軟肋。
一個人一輩子活得再張牙舞爪,終歸也有割舍不下的牽掛。娘家倒沒什麼,畢竟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子侄於她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可她有個女兒,日夜懸心,那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梁遇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平白無故的,既然提起,就說明他已經開始打主意了。太後強自鎮定,狠狠盯著他說:“你要是敢動公主一根汗毛,我寧肯不當這太後,也非要扳倒皇帝不可。”
那倒沒這個必要,梁遇道:“娘娘多慮了,臣隻是想讓您和公主骨肉團聚罷了。既然娘娘不喜歡,那不接就是了,不過皇上的親政大典……”
“我去。”太後慢慢長出了一口氣,“隻要不動公主,一切全依著你們行事。”
所以啊,何必非鬨到撕破臉皮的份兒上呢,梁遇起身笑道:“那臣就把這個好信兒轉告皇上了。請娘娘放心,隻要娘娘心疼皇上,公主和駙馬就能繼續在江南遊山玩水。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出入平安更要緊的了,娘娘雖身在宮中,也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他說罷,向太後作了一揖,領著司禮監那些太監揚長而去了。太後盯著他的背影,恨得心頭出血,緊緊咬住了牙關。
珍嬤嬤上前,憂心忡忡道:“娘娘,梁掌印是怎麼個意思?要是您這回不依,他就要對公主不利麼?”
江太後臉上迸出個扭曲的笑來,“梁遇威脅得我好啊,我十八歲進宮,到如今二十五年了,還沒人敢對我這麼著。他以為拿捏住了公主,就能讓我服軟,隻怕是錯打了算盤!隻要太後嘴裡細數皇帝的錯處,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召集各地藩王入京,我就不信,處置不了一個慕容深!司禮監、廠衛,算什麼東西!皇帝倒了台,還有他們活命的份兒?梁遇是猖狂得過了,一個內官,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呢。”
珍嬤嬤恍然大悟,“奴婢才剛還替娘娘不值來著,原來娘娘心裡早有成算了。”一頭說,一頭望向外麵的院子,天是瀟瀟的藍,她喃喃著,“今年啊,熱得比往年還早些……又到了做春裝的時候了,回頭奴婢上造辦處問問,宮人們做衣裳的料子,什麼時候給送到慈寧宮來……”
於是這話沒消半個時辰,就到了梁遇耳朵裡。
“瞧瞧,太後果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坐在圈椅裡,唇角帶著嘲訕的笑,偏頭對座下少監們道,“這回的主意愈發大了,想效法武烈皇後廢帝。可她沒想過,鬨起來容易,事後不好收場。”
他既然提督廠衛,這京城的線報和駐防自然全捏在他手心裡。像汪軫,霸攬個紫禁城就覺得高枕無憂了,所以才死得那麼快。江太後的設想是不錯,但這個消息要想越過他,傳到藩王封地去,隻怕是癡人說夢。
楊愚魯道:“太後預備魚死網破了,老祖宗打算怎麼料理?”
怎麼料理……還能怎麼料理!梁遇道:“我給過她機會,要是按著先頭議定的辦,偏偏身子,事兒就過去了。可惜她不甘心,還要當著滿朝文武拆皇上的台,親政大典是什麼?是穩固江山平定社稷的大事,不是後宮婦人鬨妖兒過家家。這個心思她不該動的,但凡動了,不管她是嘴上痛快還是來真格兒的,都得防著她。”
可是大典上得見人,得讓朝廷上下知道太後稱意這個皇帝,太後認可了,這親政才算得名正言順。曾鯨忖了忖道:“老祖宗的意思是,既要太後露麵,又不能讓她說話?”
他和楊愚魯交換了眼色,見座上的人不言語,心裡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事兒要做成,多的是法子,隻是手段不那麼光彩,對於一位太後來說,實在是有些殘忍。然而身在這權利的漩渦裡,談仁慈是極大的玩笑,萬一親政大典上太後胡言亂語,那麼勢必累及皇帝,即便這帝位保得住,也要被人詬病到死。
一位帝王,坐在金鑾殿上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實在不可想象。
楊愚魯道:“老祖宗放心,這事兒交給小的們去辦。”
梁遇頷首,站起身慢慢在地心兒踱步,眼裡殺機沉沉,臉上卻掛著悲天憫人的神情,“要不是時候不對,乾脆弄出個暴斃來,反倒省事。”
話聽上去雖狠戾了些,但以長遠來說卻是實情。一個好好的太後,弄到最後行屍走肉似的,多辜負往日的風光!
太監是世上最狠心的一類人,下起死手來可不管你是什麼來頭。當晚幾個人就潛進了慈寧宮,一左一右押住太後,由楊愚魯親自動手,往太後風池穴和啞門穴上紮了兩針。
起先太後還叫罵,但針尖往下又沉三分,當即就不再吭聲了。
暖閣裡燈火微漾,照得窗紙上人影晃動,珍嬤嬤站在窗外回身看了一眼,殿裡發生的一切,仿佛都與她無關。她漠然收回視線,看向外麵的夜空,夜裡起風了,吹得天上星辰也閃動。
寒氣從每一處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刮過,刀割似的疼。她跺了跺腳,對插著袖子歎了口氣,過了今晚,她兒子就該升知州了……隻要她兒子仕途平坦,往後就算給太後端屎端尿伺候到老死,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