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226 字 8個月前

月徊端過藥碗,捧到他麵前,“要我喂您麼?”

梁遇說不必,撐著身子抬手接過來,他的手指細長,便顯得那藥碗小得玲瓏。月徊低頭瞧瞧自己的手,十指算不得短,但和他相比顯然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她不由有點泄氣,好的全長到他身上去了,要是評定容貌,哥哥配得上絕色,她至多夠得上一個姣好吧。

不過遺憾歸遺憾,哥哥還是得侍奉好的。見他碗沿離了口,忙從桌上琺琅盒子裡撚了一顆糖醃的楊梅過來,不由分說塞進了他嘴裡。

梁遇的嘴唇豐澤且柔軟,不小心觸到一下,心頭難免一蹦Q。他當然也察覺了,卻沒有抬眼,那顆楊梅在嘴裡顛來倒去地含著,一本正經地,倒比處置紅羅黨更專心的模樣。

不知為什麼,彼此間似乎慢慢生出了一道鴻溝,以前從沒有過的,似乎不得親近,也不能那麼順暢地交心了。月徊雖然粗枝大葉,但也有女孩兒細膩的小心思,就開始疑心他多番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因她太纏人,對她不耐煩了。

“那個……”她搓了搓手,“我該回去了,明兒一早還有差事呢。”

梁遇聞言,掀了被子起身道:“我送你過禦花園。”

月徊說不必,腳下匆匆往外騰挪,空泛地比了比手道:“我找秦少監去,才剛還看見他在外頭……您彆起來,歇著吧,今兒多辛苦的,好好睡一覺,明兒起來就有精神了。”

她嘴上說著,人已經打簾出去了。

簷下掛了一排燈籠,因著今兒是元宵,處處照得煌煌如白晝。她人站在廊子上,透過薄削的桃花紙,身影如同鑲了圈金邊,伶仃站著,左顧右盼找秦九安。

他心裡慢慢焦灼起來,夜這麼深了,天兒又那麼冷,讓她站在外頭等人,萬一受了風寒怎麼辦?秦九安那個作死的東西,這會子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倘或人再不來,他就打算親自送了。

正猶豫,正想著要不要出去,見秦九安到了台階下,仰臉笑道:“叫姑娘好等,先頭有事兒絆住了……那咱們這就走吧。”

月徊噯了聲,原想回頭的,最後還是忍住了。

靜心的時候她也思忖,自己好像過於依賴哥哥了,這才給他造成重壓,讓他覺得乏累。她得見好就收,要不然惹得他撂挑子,那可就得不償失了。畢竟這個哥哥還是很令她滿意的,有權有勢,人又長得俊,對外橫掃一大片,對她那份耐心簡直堪比老媽子,可著四九城找,也找不見第二個。

月徊心裡琢磨著,出了司禮監大門。宮裡深夜下鑰後,隻有掌印和少監們能自由來去,秦九安挑著燈籠走在前頭,她覷覷那背形,終不是梁遇,心裡便有些空落落的。

遠處東二長街上敲起了梆子,篤篤的聲響,在這夜裡綿長地飄蕩,快到子時了。

月徊叫了聲秦少監,“掌印還泛酸水呢,要勞您多留神了。”

秦九安道:“姑娘放心吧,咱們伺候掌印這些年,一應都知道的。早前胡院使也開過方子,吃了半年,漸漸有了起色,老祖宗因公務忙,藥石上頭就耽擱了。這個老病症,倒有兩年沒犯過,想是老祖宗自覺好得差不多了,誰知一個疏忽,又發作起來。”

月徊不免自責,“怪我不知道,硬勸他吃了驢打滾。”

秦九安心下了然,掌印和這族親妹妹不清不楚的,照外人看來,裡頭淵源不可謂不深,深得不能細究。

原本太監籠絡住後宮主子們,一則為解悶兒,二則也為有照應。這位眼下是禦前紅人兒,聽說萬歲爺都許了貴妃的銜兒了,將來成就了不得,掌印怎麼能不與之交好!驢打滾嘛,雖說吃了泛酸水兒,可在姑娘麵前是出苦肉計啊。姑娘一看掌印為了討自己的好兒,都把自己作踐成這樣了,不定怎麼感動呢!

“想是老祖宗怕姑娘一個人吃小食無趣,想給姑娘做個伴兒。”他回頭眨了眨眼,“姑娘不知道,咱家當初是和老祖宗一塊兒入的司禮監,也算六七年的同僚了,老祖宗為人審慎,以前可從沒見他這麼待後宮裡頭姑娘。唯獨您呐,這回著實的另眼相看,咱們瞧著,心裡明鏡兒似的。”

月徊覺得好笑,太監敲缸沿的毛病又發作了。可惜他們不知道底細,更不知道他們是嫡親的兄妹,這麼刻意地拉攏說合,壓根兒沒什麼用。

她不便應他,含蓄一笑帶過了。前頭將到延和門,她頓住步子說:“秦少監,我有樁事兒想托付您。”

秦九安道:“姑娘請講,隻要幫得上忙的,咱家絕不推脫。”

月徊道:“我先前聽掌印說了,要遣傅西洲去金陵接人。他是我乾弟弟,我們有陣子沒見了,能不能托您傳句話,他臨走前讓我和他見上一麵?”

秦九安一聽,說這有什麼難的,“明兒讓他進來回事,不就順順當當見上了嗎。”

月徊很高興,“那就全賴秦少監了,我倒也沒什麼特彆要緊的話要交代他,隻是他年紀小,沒出過遠門,這是頭一回辦差事,我得叮囑他兩句。”

秦九安十分體人意兒,表示都明白。畢竟這姑娘不是等閒之輩,不光掌印要拉攏她,他們這些底下人,也得瞧準了時候巴結巴結。

隨牆的小宮門打開了,秦九安送到門前,笑著說:“今兒廊子上掌一夜的燈,姑娘進園子能瞧得見,我就不送了。等明兒說好了時候,我再打發人上乾清宮給姑娘傳口信兒。”

月徊再三道了謝,這才回身往樂誌齋圍房去。梁遇給她安排的小宮女都挺機靈,預備下了熱水和換洗衣裳,連褥子都已經熏過了香。她洗漱完了鑽進被窩,這回不像以往似的倒頭就著,翻來覆去直到聽見打了三更的梆子,方迷迷糊糊睡過去。

她做了個夢,一個很旖旎,又很大逆不道的夢。夢裡哥哥忽然不見了,她邊哭邊喊,找了大半個紫禁城,才在一處偏僻的宮苑找到他。

他那時就站在梨花樹下,穿著牙白描金的曳撒,梨花落了滿頭。陽光從扶疏的枝葉間照下來,正照在他唇畔,他噙著一點笑,問她“你怎麼來了”。

她因找他找得發急,理直氣壯怒火滔天。可能是怒壯慫人膽,一把將他壓在樹上,照準他的嘴唇狠狠親了下去。

然後就醒了,活活嚇醒的。

她從黑暗裡翻身坐起來,崩潰地捂住了臉,羞愧於自己竟然敢做這樣的夢。可是羞愧過後又紅著臉開始琢磨,夢裡自己真是力大無窮啊。不知擱在陽間,她能不能有這樣的勇氣和力量,把他死死壓在樹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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