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有些惆悵模樣,“月徊這丫頭,瞧著沒心沒肺的,先前還和臣鬨,怪臣不給主子找好大夫。她嫌宮裡太醫個個明哲保身,不敢用藥,白看著主子的病根兒不能消除,臣和她是有理也說不清。不過她對主子倒是實心實意的,雖嘴上不肯承認,臣卻瞧得出來。”
皇帝聽了他的話,微微露出一點赧然的笑,“月徊的心思,朕總也摸不準。今兒聽大伴說了,才覺得她心裡是有朕的。”
梁遇頷首,“她流落在外這些年,旁的沒學成,學了一身江湖義氣。要論正直,這宮裡怕是沒有一個人的心肝及她剔透乾淨。”
哥哥說起妹妹的好來,用不著長篇大論,短短幾句便直中靶心。那個直腸子的好處確實就在於此,對誰都是丹心一片,當然要找人耍性子,哥哥首當其衝。
皇帝愈發顯得遺憾,“可惜朕要迎娶皇後了。”
“徐家姑娘是最合適的皇後人選,先帝爺曾說過,冊立皇後不是為滿足皇帝的私情,是為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他溫聲道,“子時了,主子不宜勞累,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臣伺候主子安置。”
皇帝順從地躺下了,後來入睡,梁遇便一直看顧著,直到五更時分出來,直去了西朝房。
朝房裡文武百官都等著上朝的響鞭,結果等了半晌,等來梁遇的傳話。既然皇帝違和,那也沒有辦法,不論大家心裡怎麼想,嘴上都順勢問聖躬康健,說了許多臣子溫存的話。
梁遇忙於支應,同眾人把臂周旋,這時候戶部尚書從人堆兒裡走了出來,操著慢騰騰的聲口說:“梁大人,內子托我問太後娘娘安康。再過半個月是娘娘千秋,往年都把親近的女眷召進宮來的,今年一直不得娘娘信兒,不知怎麼安排的?”
梁遇轉回身,一雙驕矜的眼睛,傲慢地掃過了孫知同的臉,“咱家也記著太後的千秋呢,前兩日特特兒去慈寧宮請示下,太後的意思是上年年景不好,要用錢的地方多了,今年還是節儉些為宜。加之這程子娘娘鳳體欠安,如今禮佛的時候愈發長,說皇上既已親政,她就不問外頭事兒了,一心做功德要緊。不過離正日子還有幾天,屆時改不改主意,得聽娘娘的意思,倘或有了什麼新的說頭兒,咱家自然打發人往貴府上傳話。”
孫知同悻悻笑了,“既這麼就勞煩梁大人了。不過娘娘違和,內子可是該當進宮請安問吉祥呢?”
梁遇說不必,一字一句都咬得極重,涼聲道:“娘娘如今大有修身養性,不見外人的意思。上回兩位王爺磕頭請安的奏請也叫免了,尊夫人若是要麵見,那等咱家上慈寧宮回明了,再親自答複孫大人。”
這話已然很明白了,連王爺都不見,他孫知同算個什麼東西,能越過王爺們的次序去?
梁遇臉上掛著那種不冷不熱的笑,這笑棉裡藏刀,稍有不慎就會血濺當場,孫知同就算有再大的膽兒也不敢造次,忙道:“不敢勞動梁大人,太後既然不豫,還是叫她老人家安心頤養,人來人往的,反倒鬨得慈寧宮不太平。”
梁遇說是啊,“正是這個理兒,皇上好幾回請安也被跟前嬤嬤勸退了,如今不得娘娘示下,照樣不敢隨意出入慈寧宮。”說罷眼波一轉,含笑對朝房裡眾臣道,“今兒朝會叫免了,諸位且回職上承辦公務吧,咱家話已傳到,這就回去給主子複命了。”
於是熱絡地一通恭送,他前腳出門,後腳人陸陸續續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楊愚魯道:“太後總不露麵,時候一長怕惹滿朝文武起疑。才剛孫尚書話裡很有刺探的意味,想來他們背後未必不議論。”
“刺探?就憑他?”梁遇冷笑道,“早前太後一心要立他的女兒為後,咱家這陣子事忙,沒騰出手來料理他,看來他心裡不服,真是個不識時務的玩意兒!不過他今天唱這一出,倒提醒了咱家,眼看後宮要擴充,用不了多久東西六宮會填滿人,屆時後妃晨昏定省是定例,太後再避而不見,說不過去。”
楊愚魯說是,“太後今年不過四十三,把那些七老八十的病症套在她身上不合適,如今活死人模樣,難免有人走漏風聲。”
梁遇負著手緩步走在夾道裡,抬頭望望天,太陽透過一層薄霧掛在天上,再沒了不可逼視之感。他長出一口氣,“四月初八皇上大婚,倘或太後這會兒升遐,難免耽誤皇上的好日子,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還得拖延一陣子,捱過了四月初八再說。太醫院那頭,吩咐他們建太醫檔,萬一將來有人拿這件事說嘴,也好有據可查。”
楊愚魯蝦腰道:“那小的這就傳令去,另吩咐珍嬤嬤好生留意慈寧宮內外。”
梁遇嗯了聲,“告訴她,凡與太後有關一應事物都擋了,倘或走漏了半點風聲,死的不光是她,還有她兒子和孫子。”
楊愚魯道是,前頭已到月華門上,待把梁遇送進值房便退出乾清宮,忙於承辦差事去了。
梁遇進門看,果不其然,值房裡沒有人,月徊起身後應當直去禦前了。他略站了站,便也踅身往北去,先前朝房裡頭有人口頭上呈稟了京畿駐防事宜,他得麵見皇帝,聽他的示下。
走到正殿廊廡前,正遇上畢雲從裡頭出來,見了他忙肅容作了一揖,“給老祖宗請安。”
他頓下步子問:“萬歲爺這會兒怎麼樣?”
畢雲道:“喘得沒有半夜裡急了,就是咳嗽不見好,吸口冷風得咳上好一陣兒。”
咳嗽纏綿,這也是沒法子的,總要養上幾日才會慢慢見好。他關心的還有另一樁,“月徊在裡頭麼?”
畢雲說在,臉上帶著點心照不宣的笑,細聲說:“萬歲爺有心裡話要和月徊姑娘交代,這不,把小的給打發出來了。”
梁遇麵無表情地聽著,心道連近身伺候的人都趕出來了,可見這心裡話真是要緊得很呢。自己貿然進去,當然不合適,隻得暫且止步,朝暖閣方向望了眼,輕輕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