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心疾首的一番呼號, 成功把在場眾人驚呆了。
尤其是孫知府,往前一琢磨這位梁少監是梁遇一家子,往後一琢磨掌印夫人那份生猛, 真派人來蕩平小小登州府怕也不帶含糊的。這下子自己引薦美人好像闖了禍了, 世上什麼最可怕?不是男人的刀劍,是女人的枕頭風!這消息要是傳進京城, 廠公夫人再來個一哭二鬨, 梁廠公為了自己脫身, 難保不把他拽出來填窟窿,到時候真拿他開刀,他小小的四品知府能有幾根骨頭夠他們砍的。
孫知府一臉惶恐,“卑職……卑職並不知道……不知道廠公……”
梁遇冷冷看向月徊, “梁少監,咱家幾時有夫人了?”
月徊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能耐堪稱一絕, 她絲毫不顧左右知情者的目光, 不慌不忙道:“掌印您忘了, 您可有個指腹為婚的夫人啊,雖然您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毛病一向就有,但夫人大度,從來不和您計較。現在您逃出夫人的五指山了,就在外頭養外宅, 這麼做對不起夫人。”言罷齜牙笑了笑, “不過小的知道,您會懸崖勒馬的,孫大人也不會好心辦壞事。這位多禮……多犁……多麗姑娘, 還是留給其他客人吧。這麼好看的臉蛋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老板娘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其實一個青樓女人的死活,並不足以引發太多重視,老鴇子擔心的是這位大人物的夫人真會鏟平她的春華樓。她慌起來,訕訕看向孫知府,“大人……您看……”
梁遇站了起來,寒著臉道:“今兒的好興致全被攪合了,這酒不喝也罷。”待要走,又垂眼看了看跽坐在那裡的高麗姑娘,眼波飄飄衝孫知府瞧了一眼,“把人留下,明兒我帶上船。”
他起身離席,所有人便都像潮水一樣退了下去。本來喝花酒就是為了稍作消遣,當真在春華樓留宿是決計不能夠的。這地界兒不像京城,客來客往,誰也摸不準誰的底細。萬一有個閃失,那折損就大了,紅羅黨不除,不能放鬆警惕,因此這時候借故離席,恰是時候。
隻是月徊這丫頭實在太能胡扯了,梁遇隻覺又可氣又可笑。走出春華樓後待要訓誡她,竟發現幾名千戶和少監正湊在一起盤問她――
“大姑娘,真有那個夫人嗎?”馮坦問。
月徊幾乎要翻白眼,“您不是東緝事廠的大檔頭嗎,掌全國上下偵緝之事,連掌印督主有沒有夫人都不知道?”
馮坦被她回了個倒噎氣,訕訕閉上了嘴。
“那指腹為婚呢?”秦九安小心翼翼問,“這個我瞧著有幾分真。我們老家兒也時興這個,兩家交好,兩個大肚子起誓,同性為兄弟,異性為夫妻,就是這個。”
楊愚魯的目光更深了幾分,借著燈籠的光亮緊緊盯著月徊的臉,“姑娘,您昨兒夜裡扒在老祖宗門上喊得那樣……難道您就是那個指腹為婚的姑娘?”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居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總叫人想不明白的環節,瞬間就豁然開朗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兩家早前訂了親,但因後來梁家沒落,掌印無奈之下進宮當了太監。為了不耽誤姑娘,找到姑娘之後以兄妹相稱,便於抬舉姑娘。將她送到皇上身邊,也是為了成全姑娘的前程,以期將來她能攀高枝兒,兩下裡得宜。
果然好深的算計,好隱忍的一番真情啊,大家眼中無情的掌印,原來也是這麼有血有肉的人。難怪月徊姑娘最終還是跟著南下了,難怪昨晚上借酒澆愁想逼掌印就範,如此這般前後一連貫,簡直比台上的戲文還要精彩。
這些人忙著探聽秘辛,月徊卻覺得很心煩。
他臨走時候和孫知府說了什麼?還要把那姑娘帶上船?他是真拿她當死人了吧?這種吃味兒的感覺,一下子膨脹得無限大,月徊覺得自己要發瘋,必須找他好好掰扯掰扯。他一個太監,到底要女人乾什麼使?難道真如她早前說的,就算吃不上,看著也香嗎。
她悶著頭,加緊步子趕上了他的轎子,“掌印,多麗姑娘身嬌肉貴,在海上飄幾個月,她會受不住的。”
轎子裡的人淡聲說:“你怎麼知道!彆操心彆人,多操心你自己吧!”
月徊執著地說:“我當然知道,您彆看我和她都是姑娘,人家是麵團堆起來的人,我皮糙肉厚耐摔打,自小就跑漕船,不一樣的。”
轎子裡的梁遇哼了一聲,“她經不經得住,又有什麼關係。我隻要她伺候,要是死了,就扔到海裡頭喂魚,橫豎不用你來搬屍首。”
月徊嘖嘖,“您怎麼能這麼不知憐香惜玉呢,人家背井離鄉不容易,您就彆禍害人家了。”
轎子裡的人終於忍不住打起了窗上簾子,“怎麼就成了我禍害人?你沒瞧見那鴇兒巴不得我把人留下?還有,你鬼扯一通,掃了我的臉,等回了衙門,我再找你算賬!”
月徊聽得後脊梁發涼,他是咬著槽牙說的,這回真要動怒了,不講情麵起來也怪}人的。
她錯後了兩步,權衡利弊下,還是決定不捅那灰窩子了,“我想了想,您要是執意想帶上多麗姑娘,我也不能枉做小人……那什麼,我這就給您把人接過來。”
梁遇見她要折返,氣得大喝了一聲“站住”,“你彆忙,孫知府自然會辦妥,用得著你大夜裡來回竄?”
月徊搓著手說:“那怎麼辦?您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沒聽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既然敢做,就要敢當。”他哼了聲,重重放下了垂簾。
所以掌印大人的名聲被毀了?月徊細想想,其實他名聲原本就不佳,毀一回是毀,毀一百回不也是毀嗎。難道是因為懼內聽起來沒麵兒,這才做臉子的?可懼內不是美德嗎,他渾身上下就剩這一點杜撰的美德了,他非但不感謝她,還在這裡大呼小叫,真是不識好人心!
月徊憤憤不平,當然不平完了就剩下害怕了。當時一拍腦袋衝口而出,現在想想的確欠思量。這可怎麼辦呢,她對哥哥的懼怕就像孩子對父母一樣,平時插科打諢都可以,要是真惹得他生氣,後果不堪設想啊。
她心驚膽戰地退回了楊愚魯身邊,“楊少監,今晚上我能住回船上去麼?”
楊愚魯不大明白,“為什麼?在船上住了半個月了,姑娘還沒住夠啊?”
月徊囁嚅了下,“我才剛胡言亂語編派了掌印,他說回頭要找我算賬,我不是害怕嗎。要是能躲一躲,興許好點兒,明天再見他,他氣也消了,那就天下太平了。”
楊愚魯卻搖頭,“您退讓了,老祖宗明兒真把那個高麗姑娘帶上船,那您怎麼辦?依我說,反正硬氣了一回,就硬氣到底。姑娘是碼頭上見過世麵的,乾完了又退縮,不是您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