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睡個安穩覺,隻是到了後半夜,天棚上麵便開始吱吱呀呀的,好大的動靜,大姐夫向來是害怕鬼神之說的,不然不能懼怕去大姐的屋子裡麵去。
他掐指一算,正好是死了的第九日,想著怕不是親媽九天回煞了。
這邊人死的時辰不吉利,又或者是死的時候怨氣太重了,死去第九日的時候,都說是會回到自己生前的屋子裡麵去,作威作福,隻把自己未完成的心願,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家裡人隻需要在家裡藏好了,不要發出來任何的動靜才好呢,要不然,薩滿法師也救不了你了。
大姐夫躺在床上,爛腿本就是疼痛不已,拖拖拉拉的恨不得再地上爬,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加上心裡麵懼怕不已,也不敢動一下,仿佛是定住了一樣。
可是又不能不動,這總得到屋子外麵去才好,親媽雖然是親媽,可是這當了鬼了,怕是要六親不認的,到時候見著他躺在床上,豈不是要撕了他一般。
所以不由得掙紮著起來,一下子就撲到了床下麵去了,跟當初推拉大姐下來的姿勢,竟然是一樣的呢。
頂棚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上麵好似是跑著千軍萬馬一般的,急促的腳步聲,帶著撕拉打殺的聲音,時而帶著刺耳的尖叫,隻有鬼怪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如此的尖酸刻薄,越聽越覺得是生前母親的樣子,大姐夫認定了這就是九天回煞。
多希望旁邊的鄰居能聽到啊,能過來幫他一把,可是這人就跟睡死了一樣的,他也不看自己的德行,鄰居們就是聽到了,也不能去幫他的,更何況這是下半夜了,院子裡麵的人,睡得正好是最深的時辰。
頂棚上麵越來越亂,帶著撕拉破頂棚的聲音,仿佛在下麵你不知道的隨便一個瞬間,就能出來一樣,大姐夫最喜歡街麵上的奇聞異事,他聽得多了,也相信這些。
不管如何,求生欲還是很強的,咬著牙就拖拉著腿往前爬,使勁的爬,再也不是那養鴿子的少年郎了,再不是八大胡同裡麵,拎著鳥籠子的爺們兒了,心裡麵的恐懼放大了無數倍,可是還是想著往外走。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清清楚楚的桌子椅子腿兒,上麵還帶著掉漆的描金彩繪,上麵的銅掛件兒早就沒有了,光禿禿的長著四根腿,這時候真像是攔路的吃人的怪物啊。
那上麵的銅掛件,早就摳下來給收破爛的換錢了,換的錢,大姐兒是沒享用一分錢的,都進了小吃館子或者是大煙鋪子了。
突然頂棚就破了,好似是天捅破了一樣,大姐夫仰躺在地上,胳膊撐著眼睜睜的瞧著,隻覺得碩大的黑漆漆的,眼睛帶著幽靈一般光的東西掉下來,緊接著,然後接二連三的開始往下掉落下來。
他隻恨不得自己立馬死了去,都爬到門邊了,沒來得及打開門。
人有的時候,在黑暗裡遇上的懼怕,其實不如死了去了,姐夫心中大駭,隻覺得三魂六魄都撕裂了一樣的,心跳的仿佛要掉出來了一樣。
那竟然是了老鼠,從頂棚上掉下來了,然後開始發了瘋一樣的,到處啃咬,竟然還有拿著頭撞桌子腿兒的,有的胳膊腿兒的都咬傷了,顯然是在上麵已經打了一架了。
大姐夫行動不便,恰好落在他身上去了,隻覺得是什麼醃臢東西,他的腿恰好有傷口,其間的醃臢事兒不說也罷了,說了犯惡心。
等著早上起來鄰居隻覺得氣味兒不對勁,不像是個好味兒,幾個鄰居打開門一看,好家夥,一地的屍體。
後來有人揣測,是大姐的婆婆生前抽大煙,那麼長的大煙杆子喜歡對著天棚吹,一口口的吹大煙氣兒,久而久之,天棚上麵的老鼠也有了煙癮了。
等著大姐婆婆去世了,自然沒有人供奉大煙了,上麵的老鼠就犯了大煙癮了,恰好大姐夫遇上了,恰好這頂棚不成事兒,一下子就破了,大姐夫烏漆墨黑裡頭,那麼大的老鼠落在身上啃咬,當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又驚又怕,竟然就一陣兒的嚇死了。
劉媽聽著四太太的吩咐,想著去看看大姐兒生前還有什麼東西落在那裡,沒成想看著大雜院的鄰居說晦氣,一氣兒沒了三條人命,不得不說是晦氣了。
是了,那寡婦也去了,據說是監獄裡麵的人要服刑,不能白白的養著這許多人不是,能乾活的就去乾活去了,當苦役也是沒命的事兒。
官差知道她先前不檢點,而且當過私窯的女人,說白了比公開掛著紅鞋子的□□好一點兒,但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前麵戰士要缺個勞軍的,不叨擾良家婦女去,那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就拉著她這樣的去。
她倒是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很是隨遇而安,就是命不好,剛出了北平城不遠的郊區,不知道哪一檔子的派係打仗,一下子中了流彈。
這下子可好了,一氣兒人都沒了,劉媽去了生怕人家鄰居拉著她收屍,再讓她負責大姐夫的喪葬費,趕緊就回來了。
那禎禧聽了,隻覺得合該是這樣的,“奶奶知道了嗎?”
“知道了,太太說了,這叫做惡有惡報,咱們不用臟了自己的手,老天爺的眼睛就算是長在後腰上了,那他也有轉身的時候,不定哪天就看到了,多早晚的事兒。”
這是四太太的理論,她信佛,這些年,越發的信了。
“您受累了,跟著我們家這許多年。”
這話說的軟,劉媽不好意思的很,“說這些話乾什麼,您忙著,我就是來跟您說一聲,瞧我,把包袱都沒放下來呢。”
那禎禧不言語,隻去牌位前麵,撚了三炷香,看著那煙慢慢的升起來,帶著聞起來好聞,但是卻一直不吉利的煙燭味兒,此間,心事已了。
福哥兒就此在家裡住下來了,他沒了家,先前幾日惶惶不可終日,到底是外祖家,心裡麵清楚的很。
隻是老爺子瞧著了,難免是愛屋及烏,他對著大姐兒有虧欠,家裡的孩子們,婚姻大事都是他定下來的,這樣的人家,是他害了大姐兒的一聲。
瞧著福哥兒懂事,未免想著他命苦,無父無母,隻跟著老爺子一起起居,老爺子親自督促他功課,雖然是沒有當年教導那禎禧一樣的精力了,可是時而提點督促一番,倒是比什麼都好。
福哥兒的心思也用到了上學上去了,人也開朗大氣了許多,隻是一次都沒有提過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