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晚風捎帶著草葉香氣掠過。
出了菜館, 兩人慢悠悠地走回去,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後來梁靖川接了個電話,安靜了一路。
隱約能聽出通話內容不算愉快, 許昭意放緩了腳步, 刻意跟他隔開了段距離。百無聊賴間, 她的視線掠過地上的影子, 看著它隨著燈光遠近時大時小。
許昭意探出腳尖,踩在影子的肩膀位置,輕輕碾了碾。
梁靖川毫無所察。
許昭意彎了下唇, 快步跟了會兒,從影子的肩膀位置, 一路踩到他的頭頂。
突然從中得了趣, 她眯眼笑了笑,有些出神。
“你在做什麼?”
梁靖川掐斷了電話,視線掠過地麵走走停停的影子,似笑非笑地扭頭晃了眼。
冷不丁地傳來一聲, 許昭意沒設防,頓住腳後, 慌亂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她手忙腳亂的無措模樣,就像是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孩子。
有些好笑。
“沒事。”許昭意硬邦邦地回了句, 視線心虛地往周圍瞟, 她指了指前方, “前麵就是了。”
彆墅區附近燈火通明,周遭樹影重重,隔壁柵欄裡拴住的藏獒敏銳地豎起耳朵,低吠了兩聲又趴了下去。
“謝謝你的宵夜,謝謝你送我回來。”許昭意背著手,歪了下腦袋,“今後有吃的可以叫上我,苟富貴勿相忘。”
“就這樣?”梁靖川眉峰略挑,散漫的尾音拖長一瞬便陡然落下。
“不然呢?”許昭意逡巡了圈,視線落在彆墅區的假石林泉上,“難道臨走前要我背段《小石潭記》?”
“背哪段?”梁靖川懶懶散散地睨了她一眼,“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能否住進你心裡?”
又來這套,他還挺會接茬。
“你想得美。”許昭意輕輕嗤笑道,“小石潭不可久居,所以快滾。”
“過了河就拆橋?”梁靖川自上而下打量著她,“你剛不是說苟富貴勿相忘嗎?”
“我有必要糾正你下,”許昭意鄭重其事地咬著字,“我關照你,那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關照我,才叫狗富貴勿相忘。”
“你還挺伶牙俐齒。”梁靖川氣笑了。
“承讓承讓。”許昭意嘖了一聲,抱拳拱手。
平心而論,梁靖川有點想掐死她。
安靜了兩秒,許昭意看著他,“我開玩笑的,改天請你吃飯。”
“哪天?”他竟然很認真地問了句。
“……”許昭意無語地盯了他半晌,莞爾,“要不乾脆現在?”
梁靖川眉梢微微一挑,沒有說話。
“考完試吧,什麼時候你有空,叫上我就行。”許昭意略微思量,擺了擺手,“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晚安。”
梁靖川看著她的背影,難以察覺的晦暗在眸底消融,無聲地彎了下唇角。
“晚安。”
剛進了門廳,許昭意聽到意味深長的一聲感歎。
“哇哦,有情況?”鐘婷痛心地捂了捂心口,“說好了勢不兩立,結果背著我如膠似漆。”
“不會用成語就不要勉強自己,”許昭意晃了眼鐘婷興致勃勃的小表情,一言難儘,“有毛病?”
“都杵在家門口依依東望了,關係還不好?”鐘婷拿毛巾輕輕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咱們學校有姓名的男神,就你們班大佬,我們班的顏宴,和高二的岑舟野。你不是有個同學叫姚歲歲嗎?她就因為跟顏宴走得近,天天被女混混找茬。”
她上下打量了許昭意一眼,嘖聲道,“姐,要不是你倆關係看著不好,你鐵定是女生裡的頭號公敵。”
許昭意想起先前大掃除時的不愉快,薄唇淡淡地掉落四個字,“純粹腦殘。”
“沒轍,女生就彎彎繞繞那點破事兒,”鐘婷翻了翻消息,“前兩天交流群裡還有人分享照片,瘋魔程度跟粉圈有一拚。”
“交流群?”許昭意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快拉我進去,我也是大佬的忠實粉絲。”
她對彆的不感興趣,但她對彆人怎麼挖空意思編排自己感興趣。
“你不是特討厭大佬嗎,也算粉絲?”鐘婷詫異地看著她。
“黑粉也是粉。”許昭意一字一頓。
“……”
“瞧不起誰啊?”許昭意說得理所當然,“我是黑粉,那你還妥妥的私生呢,誰比誰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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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開始淡去。
旁邊匝道有輛車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在他走出這裡時適時地停在他的身側。
梁靖川的眸色冷了下來。
“何特助,真巧,你遛彎兒遛到我這裡了?”他的唇角微微一挑,有些諷刺。
“少爺,您可能得回去一趟。”何特助恭恭敬敬地彎身,聲音裡沒什麼情緒,公事公辦的態度。
“怎麼,我爸今天有功夫跟我敘敘父子情?”梁靖川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機,微微眯了下眼,薄唇掉落兩個字,“沒空。”
“您這樣我真的很為難……”話說得客氣,何特助半步沒退開。
“你這樣我真的很不痛快。”梁靖川抬了抬視線,扯了下唇角,“他要是不想自己的心頭肉被我剜了,就不該讓我回去。”
這大概是個微冷的笑意,沒多少情緒,但頃刻間洞穿了先前的散漫和溫和。
身後的人不再跟,但也不敢輕易離開。
梁靖川心底無端的燥,扭過頭來晃了眼,嗓音淡淡的。
“明天我回老爺子那兒,會回去,彆再來我眼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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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那天梁靖川並沒有出現。
許昭意再見到他是在考場,周一第一場考試開始前的五分鐘。
他今早連教室都沒來。
轉校生雖然參與了摸底考,但並沒有上學期期末的成績,所以統一歸入最後一個考場。
監考老師一前一後,冷淡地重複了遍考試規則:“請各位同學再次核對試卷信息,考試鈴前不要著急答題,認真填寫信息……”
梁靖川從身側經過時,許昭意難得分神,抬眸看了他一眼,看著他的側臉稍稍恍神。
他的心情不好,她突然意識到。
倒不是她多敏銳,或者多關注他,而是他都快把“老子現在很煩,滾遠點”寫在臉上了。
許昭意伸手輕輕扯了下他的校服。
梁靖川偏過頭。
許昭意想說些什麼,身後監考老師的聲音冷冷響起。
“考試馬上開始,請各位同學嚴格遵守考試秩序,不要讓自己沒臉麵。”
許昭意唇角微微抽動,安安靜靜地將手縮了回去。
階段考試持續了一天半,時間安排得緊湊,她沒機會問他,一直磨蹭到最後一門結束。
教室裡的學生都在搬回課桌椅,亂糟糟地像炸了鍋。體委在講台上拍了拍桌子,清了清嗓子。
“同誌們,這是考試與拔河的雙重洗禮,是智慧和體力的接連較量,有沒有興趣參加今下午拔河,為班級爭光?”
“沒——有——”
底下的學生有氣無力地拖長了聲音,像條奄奄一息的鹹魚。
“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無聊無趣無味,學校應該好好反思下自己的行為。”
“剛經受了腦力的摧殘,又要我們經受體力的折磨,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我就一個字,滾。”
體委省卻花裡胡哨的台詞,直接扔出殺手鐧,“老徐說了,過了初賽今晚就放電影。”
宋野率先原地回血複活,“早說啊,扶朕起來,朕能給你拿個第一。”
“拔河比賽居然還要強調統一著裝,不準攜帶物品,”許昭意詫異地看著遊戲規則,“難道學校以為我們會拿手機作弊?”
“這得問咱們上一級的學長學姐,他們開創了‘頭戴表情包’拔河的先河,用笑死敵人的方式取得全麵勝利。”趙觀良摸了摸下巴,“由於效果太過卓著,一夫當關,萬夫笑抽,今年這方案就給斃了。”
“絕。”許昭意輕笑出聲。
為比賽相對公平,每班固定人數35,男女間隔開。前排的簽名表傳了過來,許昭意簽好後推給了梁靖川,“給。”
梁靖川抬眸看了她一眼,沒什麼反應。
“看我做什麼?難道你不參加?”許昭意單手支頤,若有所思地偏頭看向他時,小聲嘀咕道,“不參加可就自動歸到啦啦隊裡了。”
她彎了下唇角,輕聲笑了笑,“怎麼,要不我去拔河,你當啦啦隊?”
梁靖川半斂著視線簽了名,冷淡又沉鬱的情緒覆蓋了周身。
低氣壓持續了兩天了,許昭意無聲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她一直沒來得及問他怎麼了。剛想開口緩和下氣氛,教室門口傳來聲響。
“服了,又他媽是24班。”
初賽抽簽回來,宋野生無可戀地晃了晃手裡的小紙條,“怕不是要開門紅啊,咱們班去年就是死在24班手裡。”
“不要泄氣,去年的體重能和今年相提並論嗎?”許昭意偏頭看了他一眼。
“好像不能。”宋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就是聽著好他媽心痛,長胖了得意個鬼啊?
難道值得炫耀嗎?
“不對啊,”宋野揚了揚下巴,示意不遠處的幾個人,“你看看,隔壁班的體重也不容小覷。”
“你說誰班胖呢?”過來串門的鐘婷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朋友,看開點,”宋野循循善誘,“當一個人說你胖的時候,可能是他看走了眼,在騙你;但是當一群人都覺得你胖了,就印證了問題的嚴重性了,說明——”
“說明騙子和瞎子越來越多了。”鐘婷麵不改色,冷冷地回了句。
“……行吧,”宋野唇角微微抽動,甘拜下風地抱拳拱手,“邏輯縝密,想法奇特,我竟無力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