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陰的,似要下雨了。
沈彥之在大皇子帳外侯了有一會兒了,斥罵聲和茶盞器具摔毀的聲音不斷從帳內傳出,尖銳刺耳。
“廢物!全都是一群廢物!”
大皇子一腳踹在那名逃回來的小將胸口,直踹得小將跪不住,往後跌去。
小將顧不得心口的鈍痛,爬起來繼續跪地求饒。
案上能摔的東西全都摔毀了,大皇子心底那股氣卻還是沒出完,他指著小將怒罵:“滾去領罰,再叫沈彥之滾進來!”
小將跌跌撞撞走出大帳,根本不用他傳話,沈彥之就在帳外,將大皇子那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小將從他身前走過時,微微停頓了一下,沈彥之見小將捂著胸口,嘴角也有血跡,倒是拍了拍小將肩:“先去軍醫那兒看看。”
被大皇子拳打腳踢都沒吭聲的小將,卻因這句話紅了眼眶,對著沈彥之一抱拳後才離去。
沈彥之看著小將遠去的背影,嘴角揚起一個似嘲非嘲的弧度。
身居高位者收攬人心,有時候就是一句話的事。
沈彥之神情自始至終卻都平靜,他步入帳內後,依禮拜見大皇子。
大皇子見了他臉色更加陰沉,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眼神似淬了毒的刀子:“你給本王出的好主意!”
“殿下息怒,勝敗乃兵家常事,前朝餘孽偽造一出‘陰兵’亂我軍心,當務之急,還是弄清逃回來的將士們口中的‘陰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能避免下次前朝餘孽故技重施。”
沈彥之說得不急不緩,他官降三級,再穿不得那身緋紅的官袍,一襲藏青色的袍子裹出他單薄的身軀,卻依舊不減身上那股清逸,像是與旁人隔了一重雲端。
此番大皇子手中兵馬折損過半,他手裡卻還有當初剿匪的那兩萬兵馬,大皇子便是再怒,也不可能真罰他,畢竟這時候同他徹底撕破臉,大皇子討不著什麼好。
但他愈是淡然,大皇子心中就愈發窩火,喝道:“這一戰本王折損兵馬三萬有餘,父皇的責令數日後就會抵達,屆時這剿滅前朝餘孽的大軍軍權還在不在我之手都不好說!”
沈彥之倒是還有雅致為自己斟一杯茶:“陛下膝下成年的皇子,隻有您與二殿下,二殿下不通武藝,如今又被罰閉門思過,滿朝文武,除了您,無人可擔此大任。”
倒戈李信的,不說趨炎附勢,多少也是庸碌無為之輩,朝中若還有幾個羅家那樣的良將,當初大楚王都也不至於被攻陷,哪輪得到李信這泥腿子坐上皇位。
說到底,還是無人可用。
連欽侯、淮陽王這樣手握重兵的王侯,都冷眼旁觀這一場王朝的傾覆,大楚的確是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隻是前楚太子這個異端,重新挑起了變數。
李信原本北懼連欽侯,南畏淮陽王,如今有了前朝餘孽這股勢力擋在江淮,阻隔了淮陽王,倒是讓李信暫時不用腹背受敵。
連欽侯手中的十萬鐵騎能和以悍野出名的北戎人拚殺,李信從坐上皇位那天起,就在謀連欽侯手中的那十萬鐵騎,這一點沈彥之比誰都清楚。
老狼死了,小狼才能被訓成一條狗。
李信要取北庭,連欽侯必須死。
北戎攻下河西走廊,李信封秦家幺女為和親公主前往北戎和親時,沈彥之就已經嗅到李信和北庭的戰意,卻不知何故一直拖延。
但從他們丟了孟郡糧倉,朝廷從太原調糧艱難來看,太原的糧草隻怕不止供給了他們這邊,李信和北庭的戰事想來也不遠了。
所以縱使李信再惱大皇子,也不會撤大皇子的職,他還需要大皇子在這邊拖住前朝太子的勢力。
沈彥之的奉承,讓大皇子心底那股火稍微降了些,隻要軍權不會落到二皇子手中,便是挨李信一頓責罵,倒也沒什麼。
他在帳內來回踱步:“韓修被前朝餘孽活捉了去,前朝餘孽那邊來信,要本王以塢城換韓修,若不是他乃王妃生父,光是此戰大敗,他以死謝罪都死不足惜!”
沈彥之對此不置一詞。
韓修有大皇子嶽丈的這層身份在,大皇子若不拿塢城去贖人,日後抬不起頭的是他自己。
大皇子自說自話,原本還惱怒不已,卻似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喜不自禁,見沈彥之還在帳內,忙收斂了神色道:“沈世子先下去吧!”
沈彥之察覺到了大皇子的神色變化,麵色如常作揖退下。
走出大帳前,遞了大帳前的守衛一個眼神,守衛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沈彥之前腳一走,大皇子後腳就命人傳了自己的心腹謀臣前來,他寫了一封休書遞那名謀臣:“你即刻命人送信回王府!告知韓氏,她父親好大喜功,非要追敵,中了敵方的圈套,折損我大陳三萬將士,其罪可誅!本王已休了她,讓她回韓家去!”
謀臣瞬間明白了大皇子所想,首戰大敗,李信必定會降罪,大皇子這是要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韓修身上。
韓修乃大皇子嶽丈,如今楚軍要他們拿塢城去換人,大皇子不得不救,可若沒了這層姻親關係,韓修便是死在楚營,都是死有餘辜。
此計於大皇子而言是百利無一害,既能對李信有個交代,又能不再受楚軍脅迫。
謀臣卻還是有幾分疑慮:“王爺……王妃好歹為您育了一子一女……”
大皇子眼神下一子變得可怖起來,死死盯著謀臣,像是要吃人:“她替本王育了一子一女,本王就要為她韓家賠上所有?”
半點沒意識到,他如今這副模樣,和李信當初為了娶員外家的女兒,逼死他母親沒有絲毫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