鉞奴驚疑:“邑城糧倉不是您燒的?”
安元青急得在軍帳內來回踱步:“我一開始發兵就直指孟郡,哪裡去過邑城!”
說到此處,安元青好歹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哪還不清楚他這是著了前楚太子的道,他兩手重重一搭:“哎!中計了!我這就帶三千精騎趕回塢城,向世子稟明此乃前楚太子的離間計!”
鉞奴見他似乎還不知最開始設計安家的就是沈彥之,想到沈彥之就是清楚安家人已經從大皇子幕僚那裡得知了真相,才直接抓了安家人,怕安元青這般回去,也是自投羅網,他跪在了安元青跟前:
“將軍,小的還有一事要稟。”
安元青急著回去解救妻小老母,一邊把佩劍掛到身上一邊道:“路上說。”
鉞奴急道:“最初向大皇子獻計,以夫人小姐她們為質的,就是沈彥之。”
安元青身形一頓,死死盯著鉞奴:“你說什麼?”
鉞奴神情悲切,“害安家至此的,就是沈彥之!”
安元青滿臉怒容壓不下去,拔劍砍斷了擱劍的架子,大喝:“傳我令,大軍即刻拔營,全速前往塢城!”
*
林堯見被他罵了好些天,屁都蹦不出一個的安元青突然火急火燎撤了軍,擔心青州有變,又怕是安元青誘他們上鉤的計謀,思量再三,派了斥候一路跟著。
等斥候傳回消息,安元青大軍一刻未息,一路往青州那邊推進時,林堯想起前些日子聽到了楚承稷重傷的消息,頓時也坐不住了。
他守著孟郡不能離開,便派了一萬人馬前去青州支援。
***
青州已是強弩之末,失了邑城糧倉的陳軍徹底成了條瘋狗,誓要用炮火轟平青州城的城牆。
五萬大軍傾巢出動,沈彥之親自於兩軍陣前督戰,青州城牆下方,堆積的死屍都已有丈餘高,軍服全被鮮血染成了深色,分不清是哪邊的將士。
這是楚軍拿下青州以來,打過的規模最大的一場仗。
秦箏在青州時,做的那些看似細微的事,在這場戰事裡都發揮了大作用。
她早早地四處收購的藥材,救回了不少將士的性命,留在城內的娘子軍,也因為一早就學過如何緊急處理傷口,在軍醫根本照料不過來這麼多傷員時,把壓力扛了下來。
甚至有娘子軍上城樓救人時,見守著城垛的將士倒下,讓城防有了缺口,直接拿過倒下將士手中的刀劍,頂上了缺口。
最初隻把娘子軍當個笑話看的將士們,因為這場大戰,終於認識到這支娘子軍,並非是他們一開始以為的繡花枕頭。
上至將領,下至兵卒,都對娘子軍有了明顯的改觀。
但兩軍實力上的懸殊,終究是不可逆轉的。
青州的三萬守軍,在陳軍連日的猛攻之下,還能站到城樓上作戰的不足五千人。
宋鶴卿一把老骨頭苦苦支撐了多日,勞心勞力,終究是病倒了,董成傷勢未愈,便披甲代他站到了城樓上。
這最後一仗,宋鶴卿拖著病軀,毅然要上城樓。
董成勸他:“宋大人,您老聽軍醫的,回府好好養病,隻要我董成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叫陳國狗賊破開這城門。”
宋鶴卿看著他沒有多少血色的一張臉,眼底多了些滄桑:“董小將軍的路還長著,你好好跟著殿下,建功立業,把你父親沒走完的路,替他走下去。我這把老骨頭,能為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做的,也就是守這道門了。”
他麵色疲乏,精神頭卻還好:“倔驢小子,莫要同我爭!”
董成眼眶紅得厲害,他咧了咧嘴,努力逼退眼中的澀意:“宋叔,我同您一道守這城門。”
他叫的宋叔,而非宋大人,是把他當成了父親的摯友。
宋鶴卿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終究是笑著點了頭:“也好,咱們叔侄倆,今日就好生替殿下和娘娘守這城門!”
二人一同步上城樓,看著下方蝗蟻一般不要命往城樓上衝的陳軍,神情嚴峻。
雲梯上爬滿了陳軍,城樓上的將士用滾石擂木砸下去一批,瞬間又爬上來一批,而且探出身子投擲滾石擂木的將士,是把自己全然暴露在了陳軍視線裡,很容易叫陳軍用弓箭或長矛射中。
先前宋鶴卿命將士將火油澆在雲梯上,放火箭燒毀了陳軍數十架雲梯,這場惡戰持續到今日,城內火油早已用光,隻能靠人牆來抵擋。
底下的城門被數十名陳軍用攻城錘一次次撞擊,振得城牆上沙石簌簌直落,包了鐵皮的城門上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凹印,卻仍然沒能撞開城門分毫。
宋鶴卿數日前就讓將士在城門後方挖了一道淺溝,用數十根圓木抵著城門,圓木的另一端抵在淺溝處,這樣由幾十根圓木組成的三角支撐,比讓將士們抵在城門處有效得多。
城樓上和城樓下方流箭如急雨,幾乎是貼著人頭皮嗖嗖穿過。
董成眼見楚軍將士們疲乏下來,顧不得身上的箭傷,奔去城樓高台上,提起裹了紅綢的鼓槌重重擂起戰鼓:“大楚的將士們,給我殺——”
回應他的是城樓上已經殺紅了眼的將士們的齊聲怒吼。
然而,下方城門處很快傳來一聲巨響,緊跟著傳來陳軍的狂呼聲。
宋鶴卿心知城門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振臂高呼:“弓箭手隨我下城樓迎戰!”
便是陳軍破開了城門,最先入城的那些,也能被城內弓箭手射成個篩子。
宋鶴卿下了城樓,才發現城門還沒被撞開,隻不過裹了鐵皮的城門,已生生叫攻城錘撞出一個大洞,陳軍繼續用攻城錘沿著大洞四周撞擊,把城門的缺口擴大。
宋鶴卿指揮著弓箭手們:“放箭!”
地麵輕微顫動起來,一開始宋鶴卿沒留意,以為是城外的陳軍攻城造成的。
直到“嗚嗚”的角聲穿透腥風傳入耳膜,腳下地麵和高聳的城牆顫動也愈發明顯,仿佛是浮在海麵隨著海浪一同起伏,城樓上也傳來楚軍將士們欣喜若狂的呼聲,宋鶴卿整個人才一僵。
他仰起頭大聲問高台上的董成,嗓音不自覺有些發顫:“是殿下歸來了嗎?”
董成停下擂鼓,崩裂的傷口流出的血順著手臂染紅了整個掌心,他喘著粗氣,笑容卻快裂到耳根去,用儘力氣吼道:“太子殿下率大軍歸來了!”
城樓上下的楚軍將士們高聲歡呼,一掃先前的疲態,奮力殺敵。
宋鶴卿在城樓下方,幾乎是喜極而泣。
遠處的地平線上,煙塵卷地而起,遮天蔽日。
玄甲大軍如同黑色的潮水,向著陳軍緩緩逼近,一麵黑底金紋的“楚”字旗豎在玄甲大軍最前方,似猛獸頸上的鬃毛在風裡招展。
重甲騎兵打的頭陣,戰馬齊齊邁動馬蹄,地麵震顫得好似地動了一般。
陳軍兵卒看到獸群一樣逼近的楚軍,不敢迎戰,隻不住地惶恐後退。
重甲騎兵的戰馬比普通馬匹高壯,四肢修長健壯,負四百斤的重物依舊遊刃有餘,戰馬上披著魚鱗鐵甲,馬背上的將士亦是著的全甲,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人和馬的甲胄在烈日底下反射出一片玄光。
從兩側包抄過去的輕甲騎兵,馬背上配備弓箭和長矛,成功堵死了陳軍所有退路。
沈彥之在樓車上看著從重甲騎兵中間駕馬緩緩走出的玄甲將領,目光似淬了毒的冷箭:“楚成基?他不是重傷快死了麼?”
曜日底下,立於千軍萬馬前著玄甲金冠的男子,高舉手中方天戟,沉喝一聲:“殺!”
他身後的將士們,瞬間從平穩鋪來的潮水變成了席卷一切的滔天巨浪,狂嘯著撲向露怯的陳軍。
城內的將士也大受鼓舞,大開城門衝出去與陳軍拚殺。
兩方夾擊之下,士氣低迷的陳軍一路潰敗。
陳欽前來樓車前尋沈彥之:“主子,前楚太子並未負傷,隻怕先前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用一個青州耗得咱們精疲力儘後再過來收網罷了!”
沈彥之死死拽住陳欽領口,冷笑著問:“什麼意思?你是說本世子又中了那姓楚的奸計?”
陳欽知道這個話題在沈彥之跟前提不得,隻懇求道:“主子!屬下掩護您先撤吧!”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沈彥之扭過頭死死盯著遠處高居馬背觀戰的楚承稷,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但陳青死時的情形也浮現在他眼前。
那次就是他一意孤行想置楚成基於死地,才讓陳青賠上了性命。
最終他鬆開了拽著陳欽領口的手,啞聲下達命令:“鳴金收兵。”
鳴金聲響起,本就沒有戰意的陳軍開始大規模撤退。
秋老虎毒辣,沈彥之在樓車上看著蝗蟻一般潰逃的陳軍,忽覺一陣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