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基礎太差,還得靠下遊的青州來拉一把。
為了鼓勵百姓耕種,除了減免田賦,還包分配種子和耕地、屋舍。
秦箏這頭正在愁怎麼讓塢城和邑城快速致富,株洲那邊就又出幺蛾子了。
據一名從株洲逃難去邑城的百姓說,沈彥之在株洲發動上百名苦役,妄圖挖毀魚嘴堰大壩,水淹下遊的塢城和青州。
雖然早就挖好了泄洪的河渠,但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秦箏還是有些心驚肉跳。
而且……有沈嬋同行,秦箏總覺得沈彥之發瘋挖大壩不太可能。
*
株洲。
因為沈嬋小產,沈彥之率領萬餘殘軍撤離塢城後,為了讓沈嬋看大夫調養身體,在路上耽擱了幾日才抵達株洲。
大軍剛至株洲城門,就被城樓上的弓箭手拿箭逼停。
城樓上的守將大喝:“沈氏反賊,還不束手就擒!”
沈彥之在馬背上冷冷抬眸,嘴角噙著一絲薄笑:“本世子帶著眾將士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擔這反賊之名可冤枉。”
守將喝道:“你沈家狼子野心!殘害襄王殿下,還有何可狡辯!”
沈彥之那話,純粹就是為了炸出更多信息,一聽這守將提起大皇子,嘴角笑意便更涼薄了些:“原來是襄王逃回株洲了,襄王沉迷酒色,這是陛下派去塢城的欽差大臣親眼所見,何須我來狡辯?大戰當前臨陣脫逃,棄萬千將士性命於不顧,如今卻來倒打一耙?沈某何德何能,殘害得了襄王殿下?”
守將怒不可遏:“姓沈的,你少信口雌黃!分明你給大皇子用了迷.藥,故意在欽差大臣跟前做出了大皇子沉迷酒色的假象!詆毀大皇子聲譽!安家不也是你設計陷害的?”
沈彥之輕嘲:“拿安元青家眷為質,當初也是襄王殿下的命令,沈某不過是依命行事。”
當初他向大皇子獻計,大皇子采用這條計謀後,的確是大皇子自己吩咐底下的人去永州安家接人的。順水推舟把一切過錯都推到大皇子身上,這還是當初李信用在他身上的伎倆。
北上的這兩日,沈彥之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現在就算是李信全力攻打江淮,都不一定能勝。李信和前楚太子的這場博弈,天平已經從最初的完全倒向李信,變成了慢慢偏向前楚太子。
他夾在這兩股勢力中間。
前楚太子那邊把民心和官員都抓得牢牢的,李信這邊為了鞏固朝綱,大肆啟用前楚舊臣,試圖讓這批楚臣用一套完整的官僚管理製度來約束朝臣,同時也是平衡一開始跟著他打天下的那批新貴,但利益分得不均,就很容易起嫌隙。
前楚舊臣們覺得自己分到的利益少了,會想前楚的王朝的好;跟著李信打天下的那批臣子,眼見李信提拔前楚舊臣,也會產生飛鳥儘良弓藏之感。
有能滲透的縫隙,他就有把握將這縫隙越撬越大!
沈嬋的身體,也禁不得長途奔波了,他必須拿下一座城固守,讓沈嬋休養待產。
在楚承稷那裡碰的釘子,沈彥之儘數發泄到了這場戮.戰裡,破開城門時候,他臉上、衣襟上全是血跡,神情陰冷,有如惡鬼橫行於世。
城內百姓在城破後,紛紛收拾行囊舉家出逃。
這樣大規模外逃的情形沈彥之還是頭一回見,派人去一打聽,才得知是有人以他的名義,抓了上百名苦役去挖毀魚嘴堰大壩。
顯然這又是有人想給他頭上扣屎盆子。
魚嘴堰大壩一毀,整個株洲沿江都能被淹,沈彥之進城後就命人把沈嬋先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帶兵前去魚嘴堰一探究竟。
**
天陰得厲害,冷風陣陣,似乎又有一場暴雨將來。
魚嘴堰大壩外層的堅石已被鑿開,官兵罵罵咧咧抽打著鑿石挖土的苦役:“快些快些!下暴雨前挖不穿這大壩,你們就都死在這兒!”
年過半百的工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官爺,挖不得!挖不得啊!此乃武帝陛下當年所建,挖了是要遭天譴的!這一水庫的水放出去,株洲以南都得被淹大半啊!更彆提到了青州一帶得彙成多大的洪災,造孽啊!這是成千上萬條人命呐!”
官兵一腳踹開哀求的工頭,狠狠甩了兩鞭子:“不知死活的老東西!老子讓你帶人挖!”
半山腰的官道上,一錦衣男子撩著車簾看著即將被挖毀的大壩,眼中露出報複後的瘋狂和快意。
此人正是大皇子,先前安家母女猜測他也給安元青送了信,委實是高估了他的能力,他當時唯一能倚靠的隻有那名幕僚,那名幕僚去了安家遲遲未歸,他便猜到出事了,在東窗事發前逃離塢城,一路北上前往株洲。
向株洲守將謊稱自己受了傷,喉嚨暫時不能出聲,以筆墨寫了沈彥之乾的那些好事,命株洲守將若看到沈彥之潰敗逃回,格殺勿論。
又以沈彥之的名義,抓苦役挖毀大壩。
魚嘴堰水庫的水一旦湧出去,凡元江以南過境之地,都有一場洪災。
屆時沈彥之和前楚餘孽,都難逃此劫!
這罵名沈彥之背了就背了,一個死人,是不會給自己翻案的。
就在大皇子沾沾自喜時,遠處的官道卻傳來陣陣馬蹄聲。
在大壩處鞭打苦役的官兵聽見聲響,也往官道儘頭望去,就見一支也著陳軍軍服的騎兵朝這邊趕了過來。
官兵們以為來的是自己人,沒放到心上,大皇子瞧見馬背上的儒袍男子,神情卻瞬間驚恐起來,重重一拍車門,示意車夫趕緊駕車走。
地麵在此時顫動得更厲害,大壩處傳來官兵的呼聲:“穿了!挖穿了!”
水流從木桶大的空隙裡噴薄而出,細小的孔洞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壓,整個大壩都開始龜裂。
苦役們哭嚎著往高處趕,監工的官差們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拔開跑在自己前邊的苦役,沒命地往岸上跑。
然而伴隨著巨大的一聲轟響,幾乎是地動山搖,沈彥之帶來的那支騎兵,戰馬全都揚蹄嘶鳴,再不敢前進分毫。
這是萬物對自然的敬畏。
整個大壩被衝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洪水如汪洋瞬間鋪向了下遊以及周邊低窪地帶,沒來得及逃離的苦役和官差都在洪水裡掙紮哀嚎。
饒是已見過戰場的血腥和殘酷,再看到這洪災,沈彥之心裡還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蒼白和無力感。
他踉蹌著下馬,跪在了地上,看著下方奔湧的洪水,五指深深扣進泥地裡,神情痛苦:“阿箏!”
魚嘴堰大壩一毀,水庫的水湧到青州的大渡堰水庫,大渡堰蓄不了這麼多水,堤壩再被衝毀,就是兩個水庫的水同時漫灌青州,屆時青州得成為一片汪洋。
天邊的烏雲在此時達到了彙聚的頂點,凝成豆大的雨珠子砸下來,為這場洪水助勢。
沈彥之隻覺那雨珠子砸在手背生疼,疼得他眼眶都跟著發澀。
陳欽帶著人把駕馬車逃的大皇子抓了回來,“主子,如何發落此人?”
沈彥之從雨地上緩緩站起來,頭發和眼皮都往下淌著水珠,一雙鳳目被血氣熏得通紅,他照著大皇子臉直接掄拳砸了過去,一拳又一拳,砸得大皇子臉上青腫交加,鼻梁斷了,嘴角破了……直砸得大皇子滿臉是血,他自己緊握的拳頭也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才被陳欽拉開。
“主子,您冷靜些。”陳欽勸道。
雨水衝刷著手上傷口,鑽心地疼,沈彥之卻全無知覺一般。
沒人再押著大皇子,他跟一灘爛泥似的癱到了地上,兩手撐著泥地還想爬起來,卻被沈彥之一腳踩在後背,又把他整張臉都踩進了泥濘裡。
“你們李家,老小都是一窩畜生!雜.種!你們就不配活在這世上!”
***
這場入秋後的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得益於先前在青州挖的那些蛛網狀灌溉溝渠和泄洪的主河渠,從元江上遊奔湧來的洪水,並未對青州造成多大的損失。
岑道溪未雨綢繆,化解了一場大災,又有著在徐州的戰功,幕僚們提起他哪還敢再輕視,將他傳得神乎其神,就連秦箏,都被誇讚是獨具慧眼、善用賢才。
塢城因為一開始就沒在保護範圍內,良田屋舍都被淹了不少,好在秦箏聽到風聲後,就安排城內百姓撤離,人員上沒什麼傷亡。
但一連多日,元江都會衝下來株洲百姓的屍體,秦箏怕大量的屍體堆積在水中,會引起疫病,跟楚承稷商量,讓董成帶著青州的官船,沿江打撈屍首,請雲崗寺的高僧做法超度後火化。
從株洲湧來的難民,也讓將士們搭建了避難棚,把在大水中感染風寒發熱的和健康的難民分開管理,以防交叉感染。
許是入秋後天氣轉涼的原因,風寒發熱的難民越來越多,沿江一些村落的百姓,也出現了不少孩童感染風寒的情況。
秦箏有些害怕是她擔心的疫病出現了,議事時同臣子們提起,大臣都沒放在心上,言每年入秋,天氣轉涼偶感風寒是常事。
大家都在借著大皇子釀成的這場慘禍,不留餘力地聲討李信,前來投奔楚承稷的勢力也越來越多,武將們諫言應當借此機會繼續北上,一鼓作氣奪回汴京。
楚承稷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同意,秦箏本以為他是同自己有一樣的隱憂,問了才知,楚承稷擔心的是另一層原因。
“如今的十萬兵馬,再不是當初從兩堰山殺下來的五千匪兵,打下幾個州府都不夠軍需。養兵得花銀子,底下的百姓也要吃飯,府庫裡的銀糧,總得先花在刀刃上。”
塢城被淹,無家可歸的塢城百姓,接下來這一年的吃穿用度,都得靠他們勢力範圍內的其他幾個州府勻出口糧來。
這時候若北上,等一入冬,還得為將士們裁製禦寒的冬衣,銀子更不夠花了。
而且天時也不利於他們,從江淮一帶組建起來的這支軍隊,大多都是南方人,不習慣北邊的嚴寒,北上後水土不服又感染風寒病倒,若被李信的人馬當成病貓打,錢糧兩空不說,士氣打散了才是最難辦的。
雖然楚承稷不同意此時發兵的緣由跟秦箏不同,但目的都是休養生息,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秦箏對楚承稷道:“懷舟,我們多買些藥材囤起來吧。”
楚承稷問:“賑災棚那邊病患太多,藥材不夠用?”
秦箏搖頭,抿了抿道:“現在還夠,但我怕再晚些時候就不夠了。”
在楚承稷淡薄黑沉的視線裡,她神色認真地道:“我擔心水患後引起了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