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1 / 2)

帝心 卯蓮 8740 字 3個月前

“掌燈。”阿悅於夜半醒來,坐起時絲絲涼意襲來, 她披上了灰鼠裘。

明火徐徐燃起, 蓮女持燈盞走來,“翁主怎又醒了?”

“許是白日睡多了罷。”阿悅有些口渴, 自己下榻倒了杯水喝, “到什麼時辰了?”

“寅時剛至, 現還早著。”蓮女揉了揉惺忪睡眼,她睡在小室,聞聲立刻醒了過來, “翁主想做些什麼?”

她想,約莫是要看書寫字罷。小娘子自得封翁主的兩月以來, 也不知是甚麼緣由,時常驚醒, 汗涔涔心跳如鼓。

蓮女納悶, 這幾年精心調理下,翁主的心疾分明好了許多,輕易不再犯,這又是怎麼了?然而請太醫診脈,也說不出所以然,隻道興許是有所憂思,心神不寧。

翁主小小年紀, 憂思何在?

阿悅推開了窗, 霎時侵襲而入的寒風讓她渾身打了個冷顫, 昏昏的頭腦隨之清醒了許多。寒風中挾了些許細雪, 和屋內暖流一撞,瞬間在裘衣淌下水漬。

“翁主這是……”蓮女擔憂的話還未說全就被打斷,聽阿悅道,“我去主殿那兒看看阿翁。”

蓮女會意,近來聖人身體不大好,為皇後著想已與其分榻而寢。翁主卻是受皇後安排,自樂章宮搬入這大明殿,與聖人臨殿而居。

由蓮女侍奉穿衣,阿悅沒讓她跟隨,自己提了燈籠從打通的廊道走去。

如她所想,祖父寢殿中仍有燈火,一看就是還未入睡。守門侍官見了她正要張口,又在她示意下低聲道:“翁主,奴等勸過陛下去睡了,陛下躺了一刻難以入眠,後又起來批閱奏章,不覺就到了此時。”

小翁主仍顯稚氣,可她極受聖寵,黑夜中對上那雙認真漆黑的眼眸,侍官也不由心虛,語調小心翼翼。

阿悅輕問了句,“藥都喝了嗎?”

“都喝了,奴親眼看著。”

阿悅點頭,“我進去看一看,你輕些開門,莫驚動了阿翁。”

侍官自然應下,謹慎開了條僅供她入內的門縫,並探首悄悄望了眼,聖人依舊在燈前伏案,平日偉岸的身形略顯佝僂,喉間偶有低咳。

他彆過眼不敢再看,合上了門。

阿悅無聲走了幾步,卻在聽到一聲壓抑的咳嗽時停在了燈柱旁,心緒微沉。

早在兩年前,她就十分注意外祖父的身體,因書中提過表兄魏昭在她八歲那年即位,同年大婚。她暫且無法細思為什麼這皇位會越過一輩傳給了長孫,但要傳位,前提定是外祖父薨逝。

阿悅極力想避免這件事,在她看來外祖父的身體一直很好,完全不應該早逝。所以用儘一個孩童能用的手段,撒嬌、耍癡、任性,讓魏蛟定時傳太醫診脈,少飲酒、少通宵達旦、少動氣,多做一些養身健體之事。

但一些命中之事好像注定無法改變,一如大舅舅魏玨的死,一如外祖父……

再過這個年,她便是九歲了,按理就要跨過劇情中的那道坎。可還不容她暗自慶幸,這年立冬時魏蛟身體頹勢就顯了出來,且每況愈下。

阿悅緩緩舒出一口氣,快速小步走去,“阿翁,你又沒睡。”

冷不丁聽到這嬌嬌可人的聲音,魏蛟朱筆都抖了抖,在奏章上劃出一條長痕。他馳騁沙場多年,稱帝至今已三載,一身帝王氣勢愈發凝練,虎目微瞪,不怒自威,尋常人見之便雙股顫顫。

這樣的他,卻在年僅八歲的小外孫女麵前露怯。

魏蛟好聲哄道:“我已睡過了,隻是後來又醒,實在無法,便隨意來看了兩道奏章,莫要告訴你阿嬤。”

阿悅也不拆穿他,上前幫魏蛟收拾了朱批奏章,眨眼道:“讓我守口前,阿翁得先拿出誠意才是。”

說罷半推半拉著魏蛟回到床榻,闔殿通了地龍,冷是不至於的,魏蛟還是忍不住咳了幾下。

邊咳著,他卻是半笑道:“小囡囡連阿翁都管起來了,真是膽子大。”

他在阿悅麵前從來是紙老虎一隻,阿悅一點兒也不怕,隨後更得寸進尺地脫靴上榻,靜坐在了一旁,小臉認真,“這回我要看著阿翁睡。”

魏蛟瞪眼,“這成什麼體統!你一個小娘子,怎麼能賴在阿翁榻上!快快快,快回去。”

他催促著趕人,阿悅卻不動不語靜靜看來,頃刻間魏蛟就潰不成軍,又商量著好聲道:“阿翁著實睡不著……”

這確實是個問題,阿悅近來也時常難以入眠,因她總擔心自己夢見外祖父突然逝世的場景,即便難得沉睡了會兒,轉瞬也會倏得醒來。

醒來後,便忍不住來看一眼。

阿悅道:“我給阿翁讀書罷。”

魏蛟還要拒絕,可看了看就不由笑起來,“當阿翁是你旭表兄那般大麼?”

如此說著,他邊給阿悅讓出了更好的位置,順手撥弄了燈芯。

登上帝位這幾年,魏蛟氣勢與性情氣勢都變化不少,唯一恒久不變的,約莫是他對文夫人的愛重與對兒孫的嗬護。

隨手拾了本書,阿悅翻了幾頁開始輕讀。她口齒清晰、聲音清脆,相較三年前的稚嫩,如今已有了不少的進步,明明燈火下,小巧的側顏初顯清麗,倒是和她母親愈發相像了。

魏蛟心中感慨,讀的甚麼沒聽清,卻是想起了那件琢磨已久的事:在他百年前,該如何安置好阿悅。

自長子逝後,魏蛟受親隨啟發,一直隱隱有把外孫女許給長孫阿昭的想法。

阿昭君子端方,溫文爾雅,一旦應下他的囑托,終其一生都會妥帖照顧阿悅。再者,魏蛟也實在不放心把自己的心肝肉嫁到彆家。

當初他倒是信任薑家把女兒嫁了過去,可結果呢?薑霆懦弱,郭氏偏執,竟連個小娘子都無法照看。

可文夫人不讚同這想法,她道兩人年歲相差過大,一來耽誤阿昭成家立業的年紀,二來恐怕也非阿悅所願。

他們兄妹二人感情切切,簡單而純粹,如何做得了夫妻?

腦中想起夫人那些話,魏蛟越思越不以為然,夫妻之情與親人之情有分彆又如何?他想要的不過是能確保阿悅一生妥當罷了,至於阿悅的意願,她那般敬愛阿昭,應該也沒甚麼可反對的。

細思許多,魏蛟本就成形的想法愈發確定,縱然知道以阿昭的年紀有些委屈他,可也顧不得其他了。

他心神微鬆,不由得在阿悅朗朗讀書聲中半闔眼,進入淺眠。

阿悅聲音慢慢低下,小心放了書卷,輕腳下榻準備熄滅幾盞燈火。

黑沉的夜,窗欞間隱約透出一個緩步行來的身影,阿悅踏出門一望,正是披風曆雪而來的魏昭。

年輕的郎君身形頎長,於鬆枝雪地間踽踽獨行,身披大氅,從下伸出一隻清瘦的手提著燈柄。微光映照出他雋朗容貌,低眸間滿是清冷,可一抬首望見阿悅,便瞬間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