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彧暫時出了宮, 得知消息時傅氏等人的動作已經小了很多,他便知道那位小翁主的確按照他教的方法去做了。
他心中漣漪頓起。
在這之前, 寧彧做了兩手準備,如果聖人駕崩的消息實在藏不住了, 就隻能寄托於誠王和安王, 至少他們都是魏家人。
沒想到那位翁主年紀小膽子不小, 竟然真的敢單獨和已經駕崩的聖人同睡一榻, 還是整整一晚。
寧彧天生不怎麼記人,並非說他記不住此人, 而是說能讓他留下特殊印象的極少。大抵等同於一幅幅呆板畫像, 每當見到此人,上麵就會自動顯現出他/她的姓名、家世、官職等。
溧陽翁主也是如此, 他知她柔弱、受寵、相貌精致,其餘並不關心。隻在此刻,心中對這個人的畫像才終於動了起來,乍然有了生機,讓他難得出神片刻。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幾年前曾為溧陽翁主牽馬,她那時天真地說出要賞賜他的話。
如今看來, 竟極有可能是故意為之。
她在年幼時就能夠因他的身份而敏銳地察覺出甚麼, 不可不說是……令人驚豔。
…………
度過初次危機, 阿悅並沒能感到輕鬆,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即便在榻上躺了一夜, 她也一刻沒有入睡過。因為一闔眼, 腦中就閃現寧彧冷言厲色的麵容或是傅文修漫不經心伸來的手。
心始終提著, 無法安放。
如今是冬日,屍體尚能勉強保持幾日完好,時日再長些,就該開始有異味了。
阿悅又去看望了外祖母,從太醫那兒得知她的毒並不深,算是被連帶受過。但正因為她平日很少病,這毒一旦爆發,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再加上年紀大,才昏了這麼久。
太醫保證,三日之內皇後必定會醒。
“翁主,寧大郎又進宮了。”芸娘在耳邊小聲道。
阿悅揉了揉鈍鈍發疼的額,“讓他進吧,請到偏殿著人看守,莫讓他擅自走動。”
短短幾日,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簡單快速地發號施令。她自己沒什麼,但由芸娘蓮女等親近的人看來,無來由就覺著心酸。
明明翁主前幾日還是個連吃什麼都要聖人皇後抱在懷裡商量著問的小娘子,轉瞬間就……
“翁主先歇息小半個時辰罷。”芸娘好聲道,“許多事不是能一時急成的,陛下和娘娘都這樣,翁主再有個甚麼不舒服,婢等可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阿悅雙眼輕輕眨了下,“沒事,我不困。”
她了解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在逞強。
阿悅第一次發現,每個人的極限真的能夠超乎自己的想象。如果以前碰到這些事,她應該早就犯病了,可現在除去精神疲憊了些,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沉穩而有力,似乎能夠支撐著她一直堅持下去。
大概是因為……最疼愛她的外祖父母還躺在那兒,讓她意識到,她也應該學著去保護他們。
阿悅輕聲問,“信傳出去了嗎?”
“昨夜就已送了。”芸娘輕稟,“殿下那兒離得近,快馬加鞭,快則大半日、最多兩日就能收到消息,很快就能回臨安。”
“好。”阿悅指腹擦過手中的杯盞,“另一封給三舅舅的信現在就著人去送罷,不要太晚了。”
她之前想了許久,大概能夠明白寧彧為什麼說也要傳信告知魏璉,且相隔兩日。
不過相隔兩日並不見得就好,如果兩人能夠一同抵達,倒也不錯。
阿悅起身去見了寧彧,和他再度商談許久,結合太醫的話,慢慢想到了一些自己之前從未考慮過的方麵。
翌日,等宮人將重新批好的奏折下發後,阿悅道:“我休的假夠久了,去請荀先生,問他是否有閒暇繼續給我授課。”
蓮女大驚,結結巴巴道:“可是翁主,宮中不是、不是……”
“嗯?”阿悅看她,忍不住笑,“我回樂章宮上課而已。”
她這彎眉一笑,露出淺淺梨渦,登時讓蓮女不禁也跟著笑,連連點頭應是,忙不迭跑出去了。
荀溫收到傳話時,不可謂不驚訝。
他推算時日,聖人毒發也該差不多了,這時候宮中竟毫無異動,且還有心思請他去授課?
荀溫生性謹慎,雖然很想去宮中一探究竟,但此時泰王和魏昭都不在臨安,他不會輕易出麵。是以他托了個身體抱恙的借口,沒有應下來,隨後凝神看著傳話宮人的反應。
宮人隻是略有失望,“荀先生身體不適,那就無法了,隻是翁主道閒悶多日,還想趁著天兒尚好,再多學幾課呢。”
“那就煩請這位姑姑替在下向翁主請罪了。”荀溫笑,“少學幾日無事,倘若因此擾了翁主身體金安,那才是大過。”
宮人跟著點頭,轉身就回了阿悅。
阿悅喝了口清粥,聞言像是好奇般道了句,“這麼巧嗎?”
宮人道:“是啊翁主,婢去時荀先生正好在喝藥呢。”
阿悅應聲,遣退宮人後,寧彧便道:“翁主覺得,彧的猜測可有幾分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