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到最後……
“不知道麼。”阿悅似乎毫不意外,又拋出一句,“那麼,傅二叔想要的,到底是這具身體,還是這具身體中住的人。”
“於我來說,這沒有區彆。”
傅文修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因為兄長也曾問過這個問題,他覺得毫無意義。
想要得到的,從來就不隻是單獨的身體或心,他很貪婪。
“有區彆。”阿悅說完這三個字又默默寫了許久,和她知道的那些東西來看,除了魏昭的身世,傅文修似乎並沒有掌握什麼致命的關鍵。
她呼出一口氣,偏頭看向傅文修,他正等待著她解釋剛才的話。
定了定心,阿悅決定做一件來這個世界以後最為大膽的事。
她慢聲道:“因為,我是如今的薑氏阿悅,而非傅二叔曾經喜歡的那個阿悅。”
傅文修更為茫然,完全不知她在說什麼的模樣,就見她緊接著像是一字一頓,“不是那個,被你囚禁在深宮兩年、鬱鬱而終的皇後。”
傅文修猛地睜大眼,過於震驚之下坐凳後移,發出了極為刺耳的摩擦聲。
阿悅另一隻手緊握成拳,隨時防備他出手,“你應該想到,能得上天垂憐的不止是你一人。早在重新睜眼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絕不會重蹈覆轍,不會再甘任自己落入你的掌中。”
“就算你再拿阿兄的性命來威脅我,我也不會妥協。”
這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了,傅文修很艱難地才從裡麵揀拾出一個事實,阿悅和他一樣,是重生而來。
“你……”
“不錯!和你所想一樣。”阿悅站了起來,“如果不是昨夜聽到了那些話,我也從不敢想,傅二叔竟然會和我一樣是死過一次的人。”
傅文修這才恍然,原來是他昨夜暴露了心跡。
“本來我想,這世你還沒有做過那些,我隻能提早防備,不要再讓自己落入那樣的境地。所以我想讓阿翁活得更長,想讓自己不再嫁給阿兄,能有另一條路可走,更重要的是,讓自己不再和你有牽扯。”
“我還奇怪,為什麼一直在躲避,你還是不停地找上我。”內容驚人,阿悅語調卻是出奇的平靜,“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在那條小船上,我就應該一刀刺進你的胸口——”
傅文修怔愣許久,萬千情緒翻湧,最後隻有一句話,“你恨我……”
“不錯!我憎惡你,恨你,恨不得此刻一刀殺了你!”阿悅步步靠近,傅文修竟在步步後退,無法接受她此刻冰冷的目光,“你害死阿翁、奪走了阿兄的皇位,還對我做過那樣的事情,莫非你以為,重活一世,我就能把那些都忘了嗎?”
如果僅僅是阿悅厭惡的目光,傅文修可以不在乎。但她此刻眼神的背後,代表的卻是她知曉前世的種種。
這意味著,無論他做什麼樣的努力,阿悅都會記住前世他是怎麼對待她的,她是如何鬱鬱而終。
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怪不得,怪不得無論他如何改變態度、如何去學魏昭,得到的永遠都是她的拒絕。
經曆過死亡的她,又怎麼可能對他留有一絲仁慈。
傅文修的雙眼逐漸變紅,阿悅的手微微顫抖,但依舊挺直了身體,定定看著他。
這時候該畏懼的、該退縮的,不是她。
“你恨不得一刀殺了我。”傅文修重複了這麼一句話,問,“你想殺我?”
“是。”
傅文修看著冷漠的神色出現在她這張柔軟、美麗的臉上,看了會兒,忽然大笑起來,從腰間“鏘”得抽出刀來,不由分說塞到阿悅手中,狀似癲狂道:“那阿悅來吧,親手殺了我——如果這能讓你因我而高興,但前世做過的事,我不後悔,至少,我曾得到了你。”
沉重的大刀握在手中,差點讓阿悅拿不住墜地,因為傅文修的這句話,愣了下。
“阿悅沒殺過人嗎?”傅文修見她茫然站在麵前,紅著眼握住她的手腕幫她舉了起來,刀刃對準自己胸口,“很簡單,就像這樣刺進去,刺中左邊,深一點,就可以了。”
阿悅被帶著,刀刃竟真的刺了一點進去,衣衫迅速浸出紅色,他卻感覺不到疼痛,反而笑了起來,“一條命而已,我給的起。”
他的前世活得已經夠長了,但並不快活。阿悅死後,任何人都無法給予他那種安心、平和的感覺,他時刻都很焦躁,父親、兄長也全都死了,一人坐在高高的皇位上,連酒後的夢中,也見不到他們。
如果重活一世依然得不到她,甚至距離更遠,他又何必重複那樣毫無樂趣的一生。
刀尖刺中胸膛的那一刻,傅文修還在想,他注定得不到阿悅,又怎麼能讓魏昭或其他人得到她,他應該帶著她一起去的。
可是一低頭,看著阿悅迷茫、震驚甚至有些懼怕的目光時,僅剩的一點理智讓他的心柔軟了下。
他已經害了阿悅一世,是不是應該……給她這一世的自由?
他的話提醒了阿悅,是了,如果放任他繼續,他有可能依然會要了她和阿兄的命,是最大的威脅。
她的確沒殺過人,也畏懼這件事,可是正如他所說,這並不難,隻要再刺得深一點,多刺兩刀,他很快就會倒地、再也無法對她做什麼。
她完全沒必要手下留情。
手中的刀,已經刺得更深了,沒入了幾近半指的深度。
傅文修悶哼了一聲,受劇烈痛意的刺激,眼底的紅慢慢消退,但他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
能成為阿悅手刃的第一人,他會被她銘記終生罷?
午夜夢回中,定也能有他片刻的身影。
阿悅的目光越來越堅定,手也越來越穩,她這一刀刺得並不準,絕不是心臟的位置。她緩緩抽了出來,準備刺第二刀。
傅文修嘴角漸漸揚起笑容,也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