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 傅文修覺得格外舒服, 這是他很久沒有擁有過的感受。
他了解自己發病時的狀態, 砸東西都是小事, 關鍵是不能受一點刺激, 否則容易傷人。
現下四目一望,周圍除了一點小碎瓷,其他都好得很。
“昨夜翁主是不是來了?”他喚來屬下詢問。
“是, 屬下見您發病,口中一直在喊翁主, 便把人帶了過來。”
“嗯。”他也知道, 阿悅絕不會主動來看他。
傅文修一手捂住雙眼, 過了許久,才微微叉開指縫, 低笑了起來。
隨意洗了把臉, 他將發絲束在腦後,露出冷峻的眉目。擦拭了會兒刀刃, 便有一隻信鴿盤旋著飛入, 乖巧地停在了他左肩,低頭輕啄他掌心的穀粒。
他撫摸了兩下信鴿柔順的羽毛, 惹得它咕咕叫了兩聲。
無人在,對著信鴿,他似乎也放下了渾身的防備和警惕, 看起來很是放鬆。
取下信卷, 裡麵的內容不出所料, 是魏昭安然無恙離開崤山的消息。
父親斷了一臂,胸骨受到重創,幾乎差一點就要斃命,至少得在床榻休養三兩年。
傅文修目色微沉。
有一點阿悅猜錯了,傅德去崤山的主意並非傅文修所出,而是傅德自己先想的,欲借這個消息引魏昭過去,擒大綏龍首。
勸了幾句不成,傅文修想到魏昭的性情,便也應了下來,隨之做好布置。
他沒想過能這麼簡單直接抓住魏昭,但自認一來可以見到阿悅,二來怎麼也能重創魏昭。
到底是低估了對方,二者隻得其一。
放飛信鴿,傅文修提步出門,透過對麵微開的窗能清楚看見阿悅伏在小木桌上寫字的模樣。
最為簡單的襦裙穿在她身上也有種清水芙蓉的美,令人耳目一新,烏發擋住了大半的臉,隱約能望見不住顫動的眼睫,令人見之愛憐。
傅文修從不否認他喜愛阿悅的容貌,但這些也都建立在,它屬於阿悅的基礎上。
幾步入門,“在寫什麼?”
並沒有得到回應他也不在意,自己端了個小凳坐在旁邊,看著阿悅一筆筆寫,然後發現有些字看著眼熟,但組合起來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由起了好奇。
阿悅知道他在旁邊,在他進門時手抖了下,但很快就穩住了,隻當他不存在。
在這裡待了幾天,她總得找點事給自己做,不然整天擔驚受怕,無需傅文修做什麼,她就先被自己逼得抑鬱了。
她是在寫傅文修昨夜說的那幾件事,不過並不擔心會被他看出來,用了好幾種語言和寫法,這裡除了她沒人能看懂。
這樣心平氣和地待在她身邊,一呼一吸間滿是能平複他焦躁的氣息,難得的是她也沒有任何抵觸,口中不會再吐出傷人的話。
久違的、令人不敢相信的安靜。
傅文修的目光越來越柔,落在阿悅不停動作的手腕。
寫了滿滿兩張,再提筆,阿悅才發現沒墨了。
傅文修立刻拿過硯台,“我來磨。”
瞥他一眼,阿悅沒反對,便拿起紙又認真看了幾遍。
兩人無論輩分、年歲或身高,高下之彆都極為明顯,但在這片刻的相處中,卻明顯是阿悅占主動地位,而傅文修也心甘情願。
這幾乎要給她一種麵前的人十分好說話、好欺負的錯覺。
她這幾張紙的筆跡和誰都不像,有些像扭曲的爬蟲,有些又工工整整極為漂亮,傅文修邊研墨邊不經意瞄幾眼,不管怎樣都沒看懂。
不過再如何,都妨礙不了他享受這樣的時光。
片刻的靜默,阿悅重新提筆蘸墨,像是隨口道:“傅二叔。”
傅文修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叫自己,“……嗯?”
“我想問個問題,希望傅二叔能給一個不敷衍的回答。”
“你問。”傅文修低低道。
“我很奇怪,世上好看的人那麼多,能夠被你的家世人才貌吸引而心甘情願跟你的人也不少,為什麼……獨獨要盯著我一人。”
說這話的時候,阿悅的手也沒有停,像真的是問了個最簡單的一直都好奇的問題。
“從一開始,我就因為這點不喜歡你,相信傅二叔能夠感覺到。這樣一個不配合你、不喜歡你,甚至可能厭惡你、恨你的人,你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籌備這麼多年,隻為了給我治病換心。換一個人的話,你要什麼她都能給你。”
她輕嘲道:“莫非,真的是因為我的身份,而使傅二叔覺得更刺激些嗎?”
“我……”說了一個字,傅文修就頓住了。
可能是這難得的平靜,讓他也能夠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他……不知道。
起初,可能是因為阿悅能夠帶給他安靜、平和,也因為她撞到他時那種驚心動魄的美,讓他深深記在了心中。
美好的東西誰不想擁有,何況是他這種獨斷慣了的人。阿悅的身份對他來說越難得到,他就越不會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