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結構很簡單,就像大多數的中國家庭一樣,一家三口,父母工作普通,沒有什麼大富大貴,但也算衣食無憂。忙忙碌碌一輩子似乎就隻有望子成龍這麼個願望。幸得兒子優秀出色,從小到大一路名校讀完,當時高中畢業的時父母本打算乾脆叫他出國讀書,葉菱自己不願意出去,就在國內讀了。
本科快畢業時,父母又問他是否有出國深造的打算,他在學校裡成績優異,想要出去申個好學校肯定是沒問題的。葉菱自己想了想,決定留校讀研究生。他的老師非常感動,對這個學生更是愛護有加。
誰都沒想到葉菱一畢業就跑路了,他沒有成為國家棟梁,而是跑出去說相聲了。
沒前途,收入不穩定,飽一天餓一天,甚至沒有五險一金。
這就好像做了十幾年的美夢,種了十幾年的莊稼,到頭來都化為了烏有。
葉菱是所有人的驕傲,但是他其實最想成為自己的驕傲。
他一直在國內讀書的原因很簡單,天津北京挨著很近,坐高鐵三十分鐘,哪兒有相聲演出他就上哪兒看去,國外可沒這麼多。他優哉遊哉的度過了學生生涯,多次試圖平穩的向父母表達自己的意願,但都被父母一笑置之,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的愛好。
普通的愛好可以支持,以此為生,不可以。
“這麼晚才回來?”葉母忙出來,“嘛去了?”
葉菱說:“剛下火車,爸呢?”
葉母指了一下裡屋:“睡覺呢。”
“哦。”葉菱說,“那您也睡。”
他回來的確實晚了,跟媽媽簡單說過幾句話就洗澡睡覺了。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裡才覺得輕鬆了一點,幸好他爸早早睡了,要不然肯定又是一番冷語相對。
三十一大早葉菱就醒了,隨便吃了點早飯就跟著父母去爺爺奶奶家。這是他最煎熬的一天,家裡的孩子們數他最大,以前逢年過節都是親戚們口中的榜樣,讓弟弟妹妹們向他學習,今年就冷清了很多,似乎對於他的選擇,沒人願意多提。
年夜飯才是重頭戲,人最全,果不其然,該來的總回來。
“我覺得你還是早點找工作,你也不小了,爸媽以後不得靠你?”
“國家培養了你這麼久,不是讓你去說相聲的。”
“你這也不是個穩定工作,以後也怎麼辦啊?”
“是不是還沒女朋友?沒錢誰跟你?”
葉菱聽得一個頭兩個大,也沒什麼能反駁的餘地。年夜飯的聊天聲伴隨著春晚,葉菱無聊地掃了一眼電視,正巧是楊霜林的節目。
他聽了一耳朵就覺得很無趣了,也不知道台上兩個演員怎麼能說得如此熱火朝天,觀眾們又如此興致勃勃的。
爺爺忽然問道:“你什麼時候能上這上頭說去?我這輩子還能瞧見麼?”
葉菱心中一酸,低聲說:“能。”
很沒有底氣,他不是一個愛吹噓的人,也不喜歡做盲目的期盼。
過年對於他來說,真是充滿了苦澀。
午夜十二點,外麵也沒什麼炮仗聲,隻有微信微博上熱鬨。段子手們就跟高考竭儘全力的編段子吐槽今年的春晚,不過也有亮眼之處,比如姚笙就單獨被大家拎出來品位了一番。
戲曲一直是春晚的保留項目,有時是京劇的串燒,有時是多種曲種的串燒。今年姚笙唱大軸,前麵的演員紛紛散去,他才緩緩而出。
穿蟒紮靠,頭戴翎子,正是穆桂英扮相。
姚笙本來個兒就高,很少有人能跟他配的上,哪怕穿個彩鞋都比穿厚底靴的武生高。這段獨留他一個人在前麵唱,不光唱,還有一段武打。這是舞台上的設計,讓外行人看個熱鬨。姚笙到底是個男人,動作耍起來力道十足,威風凜凜,工架帥得一塌糊塗,而他的扮相又美貌不可方物。
結果前腳剛演完,後腳“穆桂英姚知雪”就上了熱搜。
一打開全是各路人馬哭天喊地的嚎叫姚知雪小哥哥傾國傾城風華絕代神仙容顏,什麼詞兒都往上扔,仿佛姚笙下一秒就飛升了一樣。
他本就有名,在各路營銷號的帶動下,又是春晚的舞台,他一下子就朝著更大的圈子紅了出去,粉絲還趁機安利他那光輝燦爛的行業履曆。
一時風光無兩,簡直壓過了同台的所有小鮮肉。
葉菱吃了一肚子憋屈飯,回家也不想跟父母說話,躺在床上刷了刷微博,打了個哈欠,困了。
正要閉眼呢,謝霜辰發來了消息。
“葉老師,祝您新年快樂,也祝我生日快樂!”
葉菱莫名,問道:“你過生日?”
“是啊。”謝霜辰很快回複,“大年初一的生日。”
葉菱不想追究謝霜辰是不是在吹逼,對著手機屏幕笑了笑,給謝霜辰發了句語音。
“祝你生日快樂。”
謝霜辰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葉菱無奈,躲進了被窩裡才接通。
“嘛事?”他問。
“沒事兒,看您沒睡,打個電話給您拜年不是比較正式麼。”謝霜辰說,“天津讓放炮麼?您那兒還挺安靜的。”
“不讓放。”葉菱說,“我這兒就是很安靜。”他用被子蒙著頭,聲音不大,悶悶的。謝霜辰隻覺得他跟平時說話都不一樣,怪好聽的。
“北京也不叫放,但是我在師父院兒裡放了一個二踢腳。”謝霜辰得意洋洋地說。
葉菱笑道:“謝先生沒罵你?”
謝霜辰說:“師父跟我一塊兒放的,他說不放炮不叫過年,但是這不是也得響應號召保護環境麼。所以我們爺兒倆就偷偷的放了一個,意思意思。”
“你可真是謝先生的親徒弟。”
“反正大晚上的誰也不知道,明天就不行了,師哥們都得回來,還有好多來串門的,大家都是德藝雙馨藝術家,不都得人模狗樣的麼。”
“明天你不過生日?”葉菱問道。
“再說,明兒忙著呢。”謝霜辰歎氣。
葉菱開玩笑地說:“你初一的生日,哪年初一都很忙,你可真會生。”
謝霜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哪天出生的,師父是大年初一撿著我的,所以這天就是我生日了。”
“……”葉菱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換了一個,“挺好的,家裡人少,省的被念叨。”
“您被念叨了?”謝霜辰笑道,“嫌麻煩就回北京,天高皇帝遠,管他呢。”
葉菱說:“誰像你一樣心大。”
這話他是說謝霜辰,沒想到真在自己身上應驗了。
他隨父母出門拜年,一路上免不了聊彆人家常,總之就是誰家女兒進了大國企,誰家兒子年薪多少多少,再看看自家這個,抱著金飯碗,可非得去街上要飯。
這句話是葉父嘲諷葉菱的,葉菱聽了不樂意,問道:“怎麼是要飯?”
葉父說:“老輩子你們這個不就是跟要飯的一樣滿大街轉悠麼?”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在舊社會,窮人才做藝,很多時候都是撂地演出。北京的天橋,天津的三不管,都是雲集四方藝人。但這兩地還有一些區彆,北京多達官貴人,去逛天橋玩一玩不會**份,天津不同,有身份的人是不會去那裡的。
因為生於底層市井,相聲表演中諸如《蓮花落》《三節拜花巷》等,據傳都是源自於民間乞討。隻不過後來有了劇場,藝人不需要站在大街上招攬生意,所以有些東西就不再唱了。
葉菱沒想到爸爸竟然會這麼看待自己所從事的行業,心中憤憤不平,又覺得沒勁透了,葉母見狀,忙說:“大過年的說什麼不好?怎麼說要飯的?”
葉父說:“還不是他自己找損?”
葉菱走著走著就不動了,父母往前走了幾步,葉母回頭:“你傻站著乾嘛?”
“我不去了。”葉菱回答。
葉母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去了!我回北京了!”葉菱堅定地說。
葉父氣道:“你腦子被門掩了?回什麼北京?”
葉菱說:“回北京要飯!”
他說完轉身就跑了,也不管父母是怎麼樣震驚氣憤地在背後呼天喊地。他隻覺得暢快,奔跑時冷風灌進了衣服裡也不覺得刺骨。
他隻是看上去安靜聽話,可主意比誰都正。
他心裡有一隻向往自由的野獸,沒有人可以阻攔。
大年初一的早上,去往北京的京津高鐵都沒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