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正月,年就算過完了,謝霜辰沒有什麼特彆要緊的事情做,成天賴在謝方弼這裡呆著葉菱學習是挺方便,可是他終究好玩愛動,這麼長時間沒出去浪一浪,骨頭癢得難受。
於是他以“創作”為借口,帶著葉菱回去住了。當天晚上就跑出去混夜店。常在一塊兒玩的幾個朋友看到了他都說少見,問他在忙什麼,他就笑嘻嘻地說天機不可泄露。
眾人一聽這個,再聯想當初謝霜辰苦惱煩悶的樣子,立刻心領神會。
如此一來,這個夜晚就不平靜了,大家紛紛來灌謝霜辰尋開心,謝霜辰八張嘴也喝不過,等人被送到家的時候舌頭都快耷拉出來了。
開門的是葉菱。
大半夜被吵起來真的很容易暴躁,葉菱強忍著怒火,一開門就見這副慘樣真是殺人的心都有。
送謝霜辰回來的那位見開門的是個男人稍稍震驚了一下,不過瞬間就緩和了過來,跟葉菱連番道歉之後才把謝霜辰交給葉菱,然後趕緊跑路。
站在樓門口的時候,他才呼出了一口氣。葉菱冷起來的樣子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尤其滲人,不過他樣貌倒是很好……原來小五爺喜歡這樣兒的高嶺之花?
怪不得怪不得。
謝霜辰像死狗一樣被葉菱扔在床上,看他那神誌不清的德行葉菱就不太想管。可不管,他又怕謝霜辰夜裡鬨。
“你想吐麼?”葉菱湊到謝霜辰跟前兒問道。
“唔……”謝霜辰動了動。
“那就當你不想吐了。”葉菱歎氣,動手給謝霜辰脫衣服。他剛剛站在門口吹了風,手指有些涼,觸碰到謝霜辰熾熱的皮膚上激起了細小波瀾。謝霜辰一震,嘟囔說:“涼。”
“閉嘴。”葉菱說。
謝霜辰握住了葉菱的手,阻止他的動作,他自己全然沒有意識,但是那股熱流從葉菱的皮膚一直滲透到了裡麵。葉菱嚇了一跳,想要揮開,便聽謝霜辰悶悶地說道:“四哥,師父打我……”
四哥?
葉菱腦中快速回想起這個名字,應該是謝霜辰的四師哥周霜雨。那個總被提及的,活在謝家回憶裡的人。
“好好睡覺。”葉菱把手抽了出來,給謝霜辰蓋好被子,“夢裡什麼都有。”
他摸了摸謝霜辰的頭發,謝霜辰果然睡死了過去。
宿醉的人起床很難,謝霜辰想死。
他一睜眼已經是中午,動了動自己的身體起來,瞬間頭暈眼花胃裡也是翻江倒海。他堅強地衝去了衛生間把自己胃裡的東西掏乾淨,抬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是人是鬼?
“葉老師!”謝霜辰刷著牙往外走。葉菱吃午飯呢,見他起來有些意外,說道:“我以為你得睡到下午,起來的夠早啊,吃飯麼?”
“不……”謝霜辰現在看見吃的就想吐,馬上又奔回了衛生間來了第二波,完事兒才漱口洗臉出來。
“要不我挪個地兒?”葉菱問。
“沒事兒,我現在好點了。”謝霜辰說,“昨兒誰送我回來的?”
“我哪兒知道。”
“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謝霜辰說,“我沒乾什麼奇怪的事情?”
“沒有。”葉菱喝了口湯,淡定地說,“隻不過就是把衣服都脫光了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廳中間要給我講殘本的《君臣鬥》而已。你還非常有模有樣,岔著雙腿,雙手撐在膝蓋上,還要拿遙控器當驚堂木,並且強行要求我當觀眾。我對燈發誓,我並不想看你的包皮。”
“我次奧你彆說了我已經開始恐同了。”謝霜辰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突然跳起來說,“我沒有包皮!你這個段子一點都不好笑!”
葉菱“誒”了一聲,謝霜辰以為話題要朝著葷腥的方向發展下去,沒想到葉菱說:“我忘了昨兒晚上你穿著內衣睡覺來著,啊,這個故事有邏輯漏洞。果然,我還是沒什麼創作天賦。”
“……您的重點也太歪了。”謝霜辰欲哭無淚。
“不過。”葉菱笑了笑,“你昨兒晚上喊你四哥來著。”
謝霜辰明顯表情一變。
“怎麼了?”葉菱問。
“沒什麼。”謝霜辰說,“隻是忽然想起來,四師哥祭日快到了。”
葉菱沉默片刻,低聲詢問:“我可以問關於他的事情麼?”
“您想知道?”謝霜辰反問,“我還沒見您對什麼有興趣呢。”
“……我隻是一時好奇,這個要求確實提的莽撞。”葉菱認真說道,可是他後麵沒有接常規的“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此類句子,而是繼續說,“你可以告訴我麼?”
“學霸的求知欲真的很強。”謝霜辰開了句玩笑。他起身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紅茶,打開之後又回到飯桌上,猛地灌了一大口,長呼了一口氣,說道:“您是不是覺得我師父最寵我?其實不是的,我隻是因為從小被他帶大,年紀又輕,小兒子大孫子,當然是老爺子的命根子。他心中最得意的弟子是我四師哥,周霜雨。”
葉菱說:“你們的名字倒都很彆致。”
“嗨,隻不過排字排到這裡了。要是排個什麼‘喜’啊‘福’啊,你看彆致不彆致。”謝霜辰繼續說,“在我的印象裡,四師哥就是個天才……”
周霜雨少年便拜入師門,也算是謝方弼從小拉扯大的徒弟。謝霜辰天賦極高,隻可惜心性不定,多少有些浪費其才華。周霜雨不同,他的天賦之上又多幾分定性,小小年紀凡事都能沉得住氣,當時謝方弼便覺得此子他日必成大事。
謝方弼有一個他師父那年代就傳下來的園子,本來坐落於鼓樓附近,園子經曆了時代變革早就不複存在,隻留下了名字——詠評社。後來經由謝方弼重組,在鼓樓舊址附近掛牌開張,以謝方弼為首,聚集了京城的名角兒,小園子裡的相聲也是說得紅紅火火。
它經曆了舊時代,在後人的手中又重新煥發了新的光彩,隻可惜一場意外,給一切都畫上了句號。
“四師哥比我大十二歲。”謝霜辰陷入回憶中,“我小時候在師父的後台長大,看著師父和師哥們在台上演出。後來師哥們漸漸的去電視上說了,師父還是喜歡在園子裡說。他喜歡跟觀眾互動的感覺,覺得這樣說著才有勁。四師哥不上電視,隻在園子裡說,單口對口都說得很好,說學逗唱樣樣精通,樣貌也很好,年紀輕輕便能出來攢底,而且他的風格是四兩撥千斤的那種,也會自己創作,師父還特意給他量過幾次活。他是真的希望四師哥能成角兒啊……後來那個園子因為年久失修起了火,四師哥就死在裡麵了,那年他才二十四歲,本命年。”
聽到這樣的故事,葉菱也隻能歎息,天妒英才最是令人扼腕唏噓。
“四師哥沒了之後,我覺得師父的心氣兒也一塊兒跟著沒了。”謝霜辰繼續說,“從那往後,他就再也不允許我們師兄弟在園子裡演了。要麼去電視上,要麼參加外麵的商演。詠評社的牌匾也叫他老人家給拆了,而他自己也幾乎不怎麼出現在舞台上了。”
“這……”葉菱說,“我覺得謝先生似乎非常耿耿於懷。”
謝方弼說:“因為他一直覺得,四師哥的死是他造成的。”
“怎麼?”葉菱疑問。
謝霜辰說:“因為那天四師哥本來身體有點不太舒服,隻不過他是個什麼事兒都愛憋著的人,師父也沒太在意,散場之後叫四師哥跟幾個夥計打掃。後來聽夥計說,四師哥吃了藥昏昏沉沉的,想在後台睡會兒再走,結果沒想到……哎,師父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四師哥,如果他當時能有個心,也許也就不會這樣了。”
“也是造化弄人。”
謝霜辰歎道:“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四師哥還活著,今時今日會是怎樣的呢?不知道是不是也會變得像其他幾位師哥那樣趨時附勢?”
葉菱說:“看來你對其他幾位師哥頗有怨言啊。”
“我打小兒就不喜歡二師哥跟三師哥。大師哥……其實他的藝術成就目前看來最高,隻是他是個很老派的藝人,不太適合這個社會了,我猜他自己心裡也明白,所以總是和和氣氣的樣子。二師哥水平一般,可是他最能混,混得也最好,非常活躍,也最愛管教我,那種感覺非常不好。至於三師哥嘛,他就是個商人,給錢什麼都乾,我覺得這點挺跌份兒的。”
“合著你這幾個師哥你都評價不怎麼高啊。”葉菱問,“那你四師哥呢?”
謝霜辰說:“我當然跟我四師哥關係最好了啊,我小時候跟在他身邊兒的時間最多。很多簡單的活都是他教給我的,師父打我罵我,也都是他去求情。”
“怎麼求?”
謝霜辰嘿嘿一笑:“他不是求師父放過我,而是求師父讓他來打我。師父打手板是真打,每次都得把手打爛了才行。四師哥不一樣了,他打我隻是疼,手上有分寸,不會叫我受傷,裡外裡也算護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