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街道,車水馬龍。
兩個身著灰色大褂年輕人穿梭其中,一個坦然,一個彆扭。
“真的要這樣麼?”謝霜辰手裡抱著竹板問葉菱。
葉菱說:“來都來了。”
從北新橋地鐵站出來往東去能看到一條紅彤彤的街道,無論冬夏的夜晚總有大批的食客前來到訪,好不熱鬨。
“我當初為什麼要聽你的把園子開在簋街附近呢?”站在混亂的十字路口,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謝霜辰第一次產生了迷茫,“我覺得全世界都在看我。”
“你長得好看,行了?”葉菱麵無表情地說,“把手機給我。”
“啊?”謝霜辰不知道葉菱要做什麼,但還是把手機遞給他了,順便貼心解鎖,“誒,我怎麼感覺他們都認識我啊?”
“你自我感覺真的很良好。”葉菱低頭擺弄謝霜辰的手機,“群眾的記憶熱度連二十四小時都沒有,承認是自己個過氣網紅有那麼難麼?你看你微博後台,發了招聘公告之後就沒一個正經人來,連來表白的小姑娘都不如過年那會兒多了。小五爺,世態炎涼啊。”
他說話冷颼颼的,給一貫臉皮厚的謝霜辰都說地有點抬不起頭來。這事兒也不能怪謝霜辰,他是個特彆現充的人,有時間吃喝玩樂乾嘛在網上消磨時光?頂多就是玩遊戲,可玩遊戲又不需要社交媒體。
當初姚笙給他點了一波火之後,謝霜辰確實短時間內吸引了一波新粉絲,基於他自身的原因以及楊霜林在那時對於他演藝道路的變相阻攔,等於說是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他是沒有後續熱度曝光的,那一波顏粉冷下來是自然而然的。
這不算什麼,新粉和老粉還打架——不過這就是另外的事兒了。
葉菱也不知道拿著謝霜辰的手機擺弄什麼,他低著頭沒理謝霜辰,謝霜辰在路人洗禮的目光中非常的難受。
前後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可能街尾的大姐都收到消息說街頭有個大帥哥速來圍觀了。
“給你。”葉菱把手機扔給謝霜辰,指著前麵飯館等位置的人群,說道,“咱倆上哪兒演去。”
“啊?”謝霜辰吃驚,“演什麼?怎麼演?我靠這也太尷尬了!萬一有認識我的人怎麼辦?葉老師我可是老藝術家我小時候上過春晚我是有臉麵的您不能這麼對我!”
“彆廢話。”葉菱推著他往前走,“再廢話踹你。”
“救命啊——”謝霜辰大喊。
然後葉菱就真的踹了他一腳:“老藝術家都撂地過,我這是幫助你提升藝術閱曆,不然等你四五十歲的時候上電視憶往昔崢嶸歲月說點啥?說自己二十多的時候天天打遊戲?”
他倆這動靜足以吸引路人的目光,都紛紛好奇地看他們。大褂在舞台上見不違和,可是在生活中忽然見到兩個年輕帥氣的青年穿著大褂走在街頭,這就尤其搶眼了。
謝霜辰的緊張是那種很浮誇的外在表演,純屬戲多。葉菱看上去淡定,心裡也有點忐忑。說到底,他倆誰都沒有大馬路上當街演出的經曆。這在他們的行當裡叫“撂地”,指的是舊社會藝人們在街頭空地上賣藝演出賺錢。當代社會街頭賣藝好多都是唱歌的,像他倆穿這麼好的大褂跑出來,怎麼看怎麼都像拍綜藝的。
問題是他倆又不是來賺今天晚上夜宵錢的啊!
胡大門口不論幾點都是人滿為患,一個中分長發單眼皮的姑娘手裡捧著一捧瓜子“啪嗒啪嗒”地跟旁邊的姑娘聊明星八卦聊得正歡,幾個女孩子圍坐一團哈哈大笑,這樣小小一角,仿佛是人群的一個縮影。
“姑娘。”她聽見自己耳側一個深沉的聲音飄了過來,“我給您說段相聲?”
那姑娘一回頭看見一帥哥彎著腰跟自己說話,她腦子裡地彎連轉都沒轉過來,瓜子磕了一半就下意識的就“啊”一聲。
旁邊的女孩子們倒是反應快,一個瘦長臉留著空氣劉海的說:“行啊,說說,反正我們還得等一個小時位置呢,等著也無聊。少年,會說《賣布頭》麼?”
謝霜辰一聽這個,感覺可能是遇見聽過相聲的了,忙笑道:“會啊,當然會,想聽《賣布頭》是?”他把葉菱拉了過來,“葉老師,您會麼?”
“我會不會好像不妨礙什麼?”葉菱說,“我不就是旁邊站著看你表演的麼?”
謝霜辰說:“彆介啊,您得會?清華畢業的高材生啊。”
那個瘦長臉說:“喲!清華畢業的啊?小哥兒可以啊!學什麼專業的?”
“燒鍋爐的。”謝霜辰搶答。
“哇哦——”不光幾個姑娘,連路人都發出了聲音。
旁邊一個妹妹頭戴眼鏡的姑娘拍了拍單眼皮的大腿,說:“你看看人家清華的都這麼努力了,而你隻能在這裡吃小龍還在等位置!”
“我們霍格沃茨政法專科學院跟他們這種什麼都教的綜合類妖豔賤貨大學不一樣!”單眼皮強調,“我們隻教正統的魔法!”
“不是政法麼?”妹妹頭問。
“都一樣!”單眼皮說,“都是‘法’!都能阿瓦達索命!”
“姐姐們。”謝霜辰看那幾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來了,無奈說,“要不然您幾個來跟我捧?我看都比這個清華的好使。”
“你怎麼回事兒?”葉菱扒拉了一下謝霜辰。
“這不人家說得挺好的麼!”謝霜辰說,“你又沒在霍格沃茨進修過專業魔法是?”
葉菱說:“說相聲的要什麼魔法?你學過是麼?霍格沃茨教什麼啊?”
“這教的可就多了。”謝霜辰掰著手指頭說,“就魔法啊,你知道這個霍格沃茨有四個學院?分彆是格蘭芬多、斯萊特林、赫奇帕奇以及那個拉……”他頓了一下,一拍手,“啦啦啦德瑪西亞!”
幾個姑娘“噗嗤”笑出了聲兒,其他人也笑哈哈地圍觀。
“放屁!”葉菱恨鐵不成鋼地說,“人家那是拉文克勞!鷹院!”
“哦對,您看我這記性。”謝霜辰又重複了一遍四大分院的名字,繼續說,“學生入學然後進到分院裡來,就得學魔法了。老師們教的魔法有很多種,有這個魔咒課,還有黑魔法防禦術,變形術,飛行術。光學實踐也不行啊,也得有理論,所以得上魔法史啊天文課啊草藥課啊,還有這個吆喝。說起吆喝啊那可真是九腔十八調……”
“等等。”葉菱攔住了謝霜辰,“沒聽說過學魔法還得學吆喝,你這是霍格沃茨魔法學院還是菜市場啊?”
“都一樣。”謝霜辰強行忽略過去,“過去人講究吆喝啊……”他跟葉菱之前的聊天聽著像是互相拆台,但其實自打站在這裡張嘴第一句起就已經進入了到了墊話的部分。在街頭演出跟在劇場裡不一樣,距離觀眾非常近,很可能就是需要以這樣聊天的方式讓讓觀眾加入進來。
墊話歸墊話,怎麼著都得進入正題。剛才那個瘦長臉所說的《賣布頭》是一大長本,通常以接貨吆喝開始,講述各地或者賣菜或者賣糖葫蘆等等吆喝,進而講到賣估衣的吆喝,最後才是賣布頭的吆喝,體現當時市場上自賣自誇的滑稽現象,其中以賣布頭大段連說帶唱緊湊的表演最見功力,年紀太大,說這一段耗費體力,年紀太小,功夫不到,詮釋上就缺點意思。所以現如今很多演員在表演時不演到賣布頭。
在傳統相聲中,有估衣有布頭是《賣布頭》,有估衣沒布頭就是《賣估衣》。
反正什麼都賣,還賣點十三香小韭菜勞斯萊斯什麼的。
謝霜辰心裡很想吐槽那個瘦長臉的妹子,這口味兒得是多oldschool才能點出來一出《賣布頭》。
他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正要繼續講下去,門口的店員跑出來攔下了他,說他們門口不讓擺攤賣藝賺錢,影響顧客,想把他倆轟走。
謝霜辰說:“我靠我也是顧客!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排個號!我等位置等得無聊說兩段相聲解解悶兒怎麼了?我不光說我還唱呢!”他當即從葉菱手裡抄起兩副快板“啪啪啪”地打了起來。
小五爺要臉的時候很體麵,不要臉的時候也真的是特彆的不要臉,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用。
店員麵露難色,葉菱見狀,拉住了謝霜辰,低聲說:“他也管不了事兒,彆為難人家。旁邊兒的店關門了,門口是空地,咱上那兒去。”
謝霜辰把板一收,“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他動作乾淨利落,似是能起一陣風,下擺都飛了起來。
隻不過觀眾是不會跟他走的,人家還得等位置吃飯呢。
旁邊的店麵要麼不是飯館,要麼不開到這麼晚,早就關門了。這一塊除了路燈之外也沒有彆的光亮,看上去就不如飯館門口熱鬨,行人也神色匆匆。
“突然變得好尷尬啊。”謝霜辰說,“咱倆站在這裡對著空氣說?”
葉菱想了想,問道:“謝先生都教給過你什麼?”
謝霜辰說:“什麼都教過啊,天地飛的水裡遊的……”
“不是這些!”葉菱說,“沒教過你怎麼圓粘子麼?除了快板。”
“白沙撒字算麼?”謝霜辰說,“但是我覺得那個非常非常沒用,還不如路邊罵街吸引目光。”
“你這什麼比喻?”葉菱說,“謝先生連白沙撒字這用不著的玩意也教你?”
謝霜辰唏噓說:“可能他老人家已經預感到我終有一天會流落街頭……”
“你閉嘴。”葉菱說,“你表演一個。”
“是不是有點太丟人了?”
“你剛才不還挺來勁兒的麼?現在又知道丟人了?”
“我一直是個很內向的人我跟你說。”謝霜辰開始講道理,“我的表演和我本人的自我與本我是分開的,我並不是……”
葉菱沒什麼表情,可他的眼中透露出了不耐煩,極其冰冷無情地說:“你要是再多說一句話,我就現在立刻馬上發微博說你是個基佬並且你和姚笙有有一腿,而且我會用你的微博發,我是有賬號密碼的。我不光發微博,我還會現在當場大喊大叫,你不是愛看罵街的麼?是不是得罵街你才能入戲?我已經做過用戶調研了,你的粉絲裡百分之九十九點八都是女生且她們真的非常願意相信你是個基佬的事實雖然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賣藝不如賣身,賣身不如賣你,把你賣了可能還夠下輩子吃……”
“停!打住!彆把我和浪味仙牽扯到一起!我不想進民國戲子混剪視頻!我恐同!我現在立刻馬上當場表演一個白沙撒字!”謝霜辰一臉馬上就要為革命赴湯蹈火的堅決神情,可是當他摸了摸身上之後,又萎了下來,“問題是我用什麼撒啊?”
葉菱說:“我買點東西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謝霜辰乖乖點頭。
很快葉菱就回來了,他大晚上的穿著大褂進便利店差點給店員嚇死。
他丟給謝霜辰一包東西,謝霜辰一看,食用鹽。
“將就將就。”葉菱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謝霜辰被逼無奈,捏了一把鹽站在路邊上,他已經非常顯眼了,表情卻比吃了一包鹽還糾結。
“唱啊。”葉菱催促。
“唱什麼啊?”謝霜辰說,“太平歌詞有人聽麼?”
葉菱說:“那你唱點大家喜歡聽的。”
謝霜辰跟上刑一樣蹲下,抓了把鹽,手裡一撒,嘴上開始唱:“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在你麵前撒個嬌,哎喲喵喵喵喵喵……”手上跟著嘴上的詞動作,白花花的鹽細細落下。
魔音入耳,路人駐足觀看,紛紛好奇這位帥哥要做什麼。
謝方弼曾給謝霜辰講過,用這白沙撒字圓粘子,最難是一心三用。嘴裡唱著,手裡畫著,還要悶頭悄默聲地用眼睛細細觀察周圍有多少腳,大概推測來了多少人。等觀眾的數量一夠,便可開始說相聲。
這門看似簡單的技藝雜糅了很多學問在裡麵,這才是民間藝術的精髓所在。
當然了,不包括當街唱《學貓叫》。
確實很多觀眾被吸引了過來,還有一些是剛才他們在飯館門口說的時候吸引來的,等位置時間太長,不如過來溜達溜達,看看帥哥養眼,其中包括那幾個姑娘。
謝霜辰最後一筆收工,站了起來,說道:“大家有事兒沒事兒啊?是不是還沒等上吃飯呢?我這邊兒說的時間可長啊,彆錯過叫號。要是有閒得無聊的朋友就趕緊搖個微信叫過來,坐地鐵從天通苑來我可能還沒說完呢。我先給大家做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叫謝霜辰,是一個相聲演員。旁邊兒這位是我的搭檔。”他一指,“反正就是個燒鍋爐的你們可能也沒有興趣知道。”
“什麼燒鍋爐的!”葉菱質問,“哪兒來的燒鍋爐的?你怎麼回事兒?”
謝霜辰說:“小點聲兒,您那人家霍格沃茨政法學院的學生看著您呢,小心被阿坎達索命。”他說的是剛剛飯館門口的那幾個姑娘。幾個知道前情提要的人笑出聲兒。
他說著說著才發現自己事先沒跟葉菱合計使哪個活,這都已經說上了也不太可能停下來商量。他看了葉菱一眼,想起了當初被葉菱不入活所製裁的恐懼,忽然一笑,起了壞心。
“那你也不能總說是燒鍋爐的啊。”葉菱說,“不乾彆的了啊?”
“乾彆的也沒用啊。”謝霜辰說,“大家來聽相聲的,不主要都是聽我麼?您站旁邊兒反正也沒什麼事兒乾。”
他想說《論捧逗》,葉菱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一般這個時候捧哏會反駁逗哏,強調自己在場上的作用,而葉菱說:“我覺得大家不是來聽你的,可能就是看看你。你可能閉著嘴比張著嘴強點。”
“那反正也是都為了我。”謝霜辰說。
“那行,我走了。”葉菱一揮手。
謝霜辰還想著從葉菱身上抄便宜呢,哪兒想著葉菱直接來個離線絕殺。
您不是能耐麼?人家不跟您玩了,看你還能怎麼接上茬兒。
“那您要是走了,我在這兒說的風生水起,可就坐實了捧哏真的就是個擺設了啊。”謝霜辰趕緊往回找擺,“三分逗七分捧,在我這兒可就十分逗零分捧了啊。”
葉菱回頭看了他一眼,謝霜辰就差滿臉寫著“葉老師我錯了你救救我”了。他把謝霜辰往這兒一撂確實不像話,便說:“那老先生就是這麼傳下來的,你說改就改了?”
“可能人家是真愛。”謝霜辰說。
“噫——”那幾個姑娘發出聲音。
“是麼?”葉菱冷冷問道。
“不是麼?”謝霜辰說,“您就看咱倆站在這兒,我一個人?N?N地說。您就偶爾見縫插針‘嗯’一句‘啊’一句,頂多再會說一句‘彆挨罵了’一句‘沒聽說過’。你這四句話加起來一共十個字,撐死了就站百分之零點零零一,可能還沒觀眾說的多。”
“你什麼意思啊?”
“我的意思就是說,您看我們逗哏的,從小兒就是學這學那十八般武藝,我們這叫藝術和文化的修養youknow?”
葉菱說:“那我也寫過快板學過太平歌詞啊,貫口這不都是基本功麼?我還學過工程力學工程熱力學流體力學傳熱學燃燒學呢,你學過麼?”
謝霜辰說:“我學過魔法!阿坎達索命!”他說著豎起一根手指指想葉菱。
葉菱差點給他撅了:“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