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手熱。”葉菱快速地揮開了謝霜辰的手,“醫院裡這麼多人,彆玩了。”他隻是臉頰微紅,但是態度很冷淡,沒有一般人被捉弄之後的窘迫,仿佛對於謝霜辰的玩笑已經有了強大的免疫力。
葉菱確實認為這是謝霜辰慣有的玩笑,隻不過發燒腦子不清楚,就更加肆意妄為了而已。他又不傻,謝霜辰幾斤幾兩他能不清楚麼?跟謝霜辰認真,那真是自找沒趣兒。
謝霜辰仰頭看了看葉菱:“我沒玩啊。”
“你可歇會兒。”葉菱說,“安安靜靜把最後這點液輸完,彆說話了行不行?”
“我覺得自己現在好點了。”謝霜辰說。
“我說你這個人真是邏輯爆炸。”葉菱說,“剛才說自己燒糊塗了,現在又說自己好了,前後連一分鐘都沒有,你到底想乾嘛?”他說話語氣沒什麼變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隻不過說的謝霜辰有點懵。
兩個人相處久了,對對方的脾氣多少都了解一些,葉菱一這樣,謝霜辰就知道他其實是不耐煩了。有些問題他朦朦朧朧地想過一些,今天夜裡發燒,葉菱帶他來醫院,忙前忙後好生照顧著,嘴裡沒有一句怨言。他迷糊地在這裡坐著,間歇性地回憶起這段生活中的零零總總,那些畫麵一幕一幕的出現,他的開心與煩惱,人生的大起大落,每一個瞬間都有那麼一個沉默的影子相伴。
謝霜辰的心裡很亂,直到有人輕輕扶著他的頭,讓他有一個依靠。他說冷,那個人就會把衣服脫下來給他蓋著取暖。他眼眶燒得熱,不想閉著眼睡覺,隻想說點廢話分散分散注意力,那個人竟然很認真地在開解他。
他的腦子中忽然冒出對於自己的質問——何德何能呢?
他謝霜辰何德何能,讓那麼優秀的一個人陪他過如此狼狽的生活呢?
他忽覺惶恐與不安,脆弱敏感的情緒趁著他生病攻占了他的神經。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患得患失過,一個人一旦習慣了依靠和關懷,就很難從舒適的空間裡走出來。
謝霜辰長這麼大,親近的人不過一二。他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就不要自己了。家人與他而言就是謝方弼、謝歡與周霜雨。他的幼年時代充滿了種種疑問,為什麼彆人都有父母,而他隻有師父和師哥?謝方弼從來沒有隱瞞過他,打他知道事兒的那天起就告訴了他來龍去脈,這樣謝霜辰一直覺得自己仿佛缺失了一點什麼。
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謝方弼固然寵愛他,但是在教他學藝這上麵卻非常嚴苛,謝霜辰撒嬌歸撒嬌,心底裡對謝方弼更多的是敬重。無論是父子與師徒,拂去表麵上的嬉笑怒罵,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是濃重而靜默的。
而對於周霜雨和謝歡,謝霜辰是純粹的哥哥與姐姐的認知。
周霜雨離開太久了,記憶的點滴在謝霜辰心中變成了溫情的細流,他會在偶爾想起周霜雨的英年早逝時感到些微的遺憾,更多的卻是釋懷。謝歡因為與謝方弼的矛盾早早離開了家,謝霜辰與她姐弟二人關係雖仍舊親近,可謝霜辰總希望自己在姐姐麵前不再是個毛頭小子,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很倔強,不肯向任何人示弱,卻會在葉菱麵前掉眼淚,叫葉菱看儘自己不堪的模樣。
他也很孤單,在這個世界上,疼他的人相繼離開了他,縱然人與人的告彆都是早晚的事兒,可他還太年輕,還不足以真正的承受這些。
如果沒有葉菱,他能從孤獨的痛苦中走出來麼?
謝霜辰漸漸發現,自己缺失的是在這個世界上的牽掛,是一種與親情完全不同的情感分類,是平等的尊重的互相扶持依靠的某種人和人的聯係。
是……
“醒醒。”葉菱拍了拍謝霜辰的臉,“我叫護士來給你拔針,你清醒清醒,該回家了。”
“……哦。”謝霜辰睜眼,剛剛不知不覺又給睡著了。
晚上病人雖多,值班的護士沒有那麼多,還好葉菱提前去找,沒耽誤什麼事情。來的時候謝霜辰燒的身上都軟了,葉菱扛著他打車都費勁。一瓶子藥下去,雖然做不到藥到病除,但是謝霜辰好歹能自己活動活動了。
到底是年輕,就是頭還蒙,走路輕飄飄的。
兩個人從醫院裡出來,葉菱一邊用手機叫車,一邊兒站在路邊觀望有沒有路過的出租車。謝霜辰手背上貼了止血的棉花,拎著一兜子藥,安靜地站在葉菱身邊。
“你冷麼?”葉菱說,“大半夜不好叫車。”
“您有駕照麼?”謝霜辰答非所問,“下回可以開我的車,就不用在外麵凍著了。”
葉菱說:“有是有,不過我覺得很多人把車當做唯一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平日裡坐一坐也就算了,換成給彆人開可就……”
“我沒有那種想法。”謝霜辰說,“再說了,您也不是彆人。”
“那我是什麼人?”葉菱隨便問了一句,沒抱什麼期待。
謝霜辰想了想,說:“我特彆喜歡您。”
“嗯,是。”葉菱說,“換個彆的詞兒。”總聽假的,他自己也會疲軟,覺得無聊。
謝霜辰這會兒腦子轉的沒那麼快,正思考呢,葉菱指著前麵說:“那兒過來一輛空車!快走快走!”
“哎呀您彆跑!我是病人!”
“我拉著你。”葉菱一手抓著謝霜辰,一手朝前麵揮舞,“出租車!”
回家之後謝霜辰洗了把臉回了房間,葉菱給他吃了點藥,給他把被角掖好。謝霜辰嫌熱,葉菱說:“你現在不冷了?蓋著發發汗好得快,彆那麼事兒多。”
“……哦。”謝霜辰老老實實的躺好。
“睡覺。”葉菱說,“要是還不舒服就叫我。”
謝霜辰點頭答應,葉菱起身關燈出門了。
門鎖一落,謝霜辰就陷入了黑暗與幽靜,他打了個哈欠,困意還米有完全襲來,給他留有時間去想一些事情。
僅僅一牆之隔的另外一個房間裡,葉菱早就過了困勁兒,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似乎對上謝霜辰之後,他大多數時候都呈現著一種茫然的狀態,不確定,也不夠自信。
他忽然很懷念學生時代,學習隻需要認準了一個目標不斷向前就好了,而麵臨的所有困惑與難題,僅僅隻是知識的匱乏造成的,真理永遠擺在前方。
但感情不是,它沒有辦法被量化。
葉菱很煩躁,在床上翻了半天直歎氣,最終還是覺得自己不要給自己平白製造壓力。他不想把自己和謝霜辰的關係弄的那麼複雜,他理性上覺得,兩個配合默契的人如果其中一方的產生了什麼問題,大約對另外一方來說也是一種煩惱。
特彆是謝霜辰這樣一個人,他會怎麼看自己呢?
葉菱不希望被謝霜辰公開處刑,他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異類,一個被特殊看待的存在。
他的心底裡希望跟謝霜辰共同走下去,除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感因素,單單隻是相聲這條路上,葉菱與謝霜辰磨合了這麼久,無論是表演風格還是默契程度,都逐漸讓他進入到一個舒適的區域裡。他很喜歡這種狀態,能夠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他不會放棄,也不想放棄,他擔心這二者之間有什麼衝突。
如果隻是開玩笑,他是可以接受的,謝霜辰也可以接受,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