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七點開始,六點的時候,劇場門口就已經排大隊了。小兩千人斷斷續續來到劇場,頗有些陣仗。
詠評社的演出不事先公布節目演員,小劇場時就是這樣,是為了叫觀眾對演員一視同仁。你是來聽相聲的,不是來乾什麼彆的的。後來謝霜辰漸漸名氣大了,會專門為了回饋觀眾提前放節目單,但是效果不好,適得其反,也就作罷。
且得說這場演出備受關注,門口還有幾家媒體,舉著攝像機話筒采訪觀眾。他們大多是為了謝歡而來,影後上劇場說相聲去,簡直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大家仿佛約定俗成這是一個俗不可耐的舞台,謝歡這種級彆的出現在這裡,未免有些不太符合身份。
再者,她是個女人。女人在這個舞台上有著先天的弱勢,抄便宜逗樂不好聽,所以當初謝方弼不願意叫她學這個,父女二人結下了梁子。楊霜林說他跟謝霜辰之間是師兄弟的事兒,謝歡一個外人不要插手,也是由此而來。
後台裡,大家在做最後的準備,其實就是換了衣裳聊閒篇。台上的背景仍舊是一片綠色,跟之前用過的荷葉略有相似,隻是在水中加了幾尾錦鯉,取“連年有餘”之意,大過年的,也圖個吉利。
謝霜辰不喜歡用大紅大紫的顏色,每次開專場都是墨分五色染點綠的各種的……葉子,什麼荷葉啊竹葉啊芭蕉葉啊。
他說是因為清新雅致,史湘澄覺得純粹就是因為“葉”。
“二小姐呢!”史湘澄滿後台叫人,鳳飛霏不知從哪兒蹦了出來。史湘澄說:“彆鑽了!你一會兒上去開場去啊。”
“好啊。”鳳飛霏說道。
史湘澄仔細打量他一番,“嘖嘖”說道:“哎呀,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滿詠評社後台都沒人做身兒新大褂,你倒是行了,年年穿新的。這花裡胡哨的,哎呀!”她提高音量,“真是叫人酸澀啊!”
鳳飛霏來詠評社的專場當報幕主持人是國際慣例了,他不說相聲,但是大褂穿得比誰都好看。白緞兒繡得金龍雲紋,富貴霸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今日的主角兒。
謝霜辰肯定沒錢給他置辦這些,但凡鳳飛霏登台,衣服都是姚笙給準備的。今日他也來了,跟風飛鸞在下麵坐著呢。
“酸澀個屁!怎麼不繡個鳳?”謝霜辰說,“再說了我怎麼沒新衣裳?”他把腳往外一伸,“新納的千層底兒!”
“這才幾個錢?你滾!”史湘澄懶得理謝霜辰。她招呼大家在周圍彙合,一會兒開場了都得先上去亮相,再留頭一個節目的演員演出。
“陳哥呢?”史湘澄問道。
“剛剛好像上廁所去了。”楊啟瑞說。
“都快開場了跑廁所去了?”史湘澄嘀咕,“乾嘛啊,這是緊張了?”
楊啟瑞笑道:“沒準兒還真是!他說他媳婦兒今天帶著孩子來現場了。”
“什麼?!”謝霜辰“蹭”一下就站起來了,“怎麼不提前招呼一聲兒?哎呀這嫂子孩子來,咱這兒什麼都沒準備呢!陳哥怎麼這樣?關鍵時候掉鏈子?”
猶記得當初楊啟瑞帶媳婦兒來詠評社時,謝霜辰就好一頓耍,就想給楊啟瑞掙點麵子,那時候還是小劇場呢,如今換成了大劇院,還是一年到頭最重要的一場演出,突然聽說陳序媳婦兒帶著孩子來了,那不得更慌?
“你甭一驚一乍的了。”葉菱說,“人家不願意說,估計就是怕你小題大做。”
說話工夫間陳序回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身上,他愣了愣,問道:“怎麼了?”
“家裡人來了?”謝霜辰問。
“啊……”陳序有點尷尬。
“怎麼不早說啊!”謝霜辰又來了。
“嗨,我尋思著也沒什麼好說的。”陳序說,“我媳婦兒成天跟我打架,覺得我肯定是背著她在外麵乾什麼呢。這些年我也聽煩了,說在詠評社說相聲。她還不信,因為我原來從來沒有過這方麵愛好的顯露——她聽說過詠評社,覺得我是編瞎話騙她。我就找了票叫她來,來之後她願意怎麼想,就隨便……”說罷,他歎了歎氣。
陳序的家庭生活跟楊啟瑞完全不同,楊啟瑞夫妻二人生活優渥,家裡也沒有孩子,所以楊啟瑞能辭職來專職說相聲。陳序就算再怎麼羨慕,也始終不敢踏出那一步。彆說房貸車貸,單就一個孩子,足夠叫他下半輩子勒緊褲腰帶活著了。他逐步踏入中年,看上去也不似最初來詠評社時那般精神奕奕。
這些年沒少跟媳婦兒為瑣事拌嘴,兒子也逐年長大,眼瞅著都快上小學了,生活足以滄桑。
陳序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跟媳婦兒攤牌,完事兒之後怎樣,他沒想過。
“得了得了,看來這次演出還真是任務艱巨。”謝霜辰拍了拍手,“上台去!”
一共七八個節目,頭一個是李珂與邱銘,倆人講的是傳統相聲《賣吊票》。一開始倆人準備節目的時候沒想著中間能出這麼多波瀾,後來陸陸續續有了退票風波,倆人還尋思著說《賣吊票》會不會現場人少說著尷尬。
還好算是好事多磨,劇場裡小兩千人坐得滿滿當當。人一多說著就累,需要聲量高,情緒飽滿,耗神耗力。一個節目演完,後背能都濕塌了。
不過有這樣熱烈的場麵,演員賣力氣那是甘之如飴。
“還有不到十天就要過春節了,我們哥兒倆呢,在這兒給大家拜個早年!”前麵墊話的部分應景,說點吉祥話。李珂說道,“在北京呢,可不光都是北京人,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有在北京上班的上學的。您看我,我就是天津人,就屬於外來務工人員。”
“我也是。”邱銘點頭。
“身在異地,越是鄰近團圓節日,就越想聽到鄉音。”李珂說,“各地過年的風俗啊語言啊都有不同,比如北京,大初一早上起來肯定問一句——吃了麼?”
“去!”邱銘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吃了麼,還得大初一再問一遍?說什麼吃了麼!得說過年好!”
“哦我以為在北京話裡‘吃了麼’等於一切。”李珂說,“那你到了上海就不一樣了,上海話吳儂軟語,說‘過年好’仨字那個味道都很特彆。我給大家學一學。”
相聲藝人學方言那是基本功,他輕飄飄地說出來仨字兒,外人一聽就是上海話。但是頭排一個觀眾用標準的上海話大喊了一聲,一番對比,能聽出來李珂說得還是不大準確。
非常尷尬。
“喲!這麼近啊?”李珂趕緊插著腰說,“你是不是來針對我的?!”
邱銘說:“人家認識你麼?”
“不認識,我沒有什麼名氣。”李珂笑道,“那我就不學上海話了,學個山東話……”
他還沒說呢,觀眾堆裡就有用山東話喊出來的。
李珂驚愕:“那有陝西人麼?”
“有!”觀眾回答。
“福建人呢!”
“有!”
“廣東人呢!”
“有!”
李珂一指:“您趕緊把那個福建人吃了,提前吃年夜飯了。”
大家哄然大笑。
“說正經的啊。”李珂說,“我想想啊,河南人有沒有啊?”
“有!”
“好了不學了不學了!”李珂放棄。
“你這嘛哏兒的。”邱銘用天津話說,“你用天津話學一個不完了嘛?”
李珂用天津話說:“我們都是學方言,讓本地人肯定那都不一樣。要我說現在說相聲難啊,一個不努力就被觀眾碾壓了。你們有工作沒工作,上我們後台來逗樂兒得了。”
觀眾又笑。
姚笙和風飛鸞坐在第一排,從頭到尾,風飛鸞笑得就沒停過。
“不是,有那麼好笑麼?”姚笙問道,“我覺得很一般。”
“我覺得很逗啊。”風飛鸞都快笑出來眼淚了,眼角亮晶晶的,對著姚笙說,“可能我這個人就是笑點低。”
姚笙說:“那我還真是頭一次知道。”他與風飛鸞相處這麼久,好像還真沒一塊兒聽過什麼相聲,不知道他這個看起來如此風雅的人笑點竟然如此之低。
後台,謝霜辰就守著台口聽,對葉菱說:“倆人進步了。”
“是。”葉菱點點頭。
節目一個接著一個,後麵依次是陳序楊啟瑞等人,不光有對口,還有群口,場麵上熱鬨極了。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大家迎來了今夜第一個**。
葉菱把謝歡引上台來,自己站在桌子後麵,謝歡站在台前,穿著一件黑色絲絨旗袍。觀眾席間掌聲雷動,各種尖叫有之,謝歡也葉菱二人向大家鞠躬致意。
還真有好多人跑上來送禮物,這也可能是他們唯一一次能親手把禮物交給謝歡手裡的機會了。
謝歡穿著高跟鞋哪兒方便彎腰蹲下來?她微笑致意,跟大家握了握手,東西得是後台人幫忙收走。
“今天來的觀眾挺多呀。”謝歡回到了話筒處,等大家安靜了下來,開始說話,“我是頭一次來咱們詠評社演出,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演員,可能看到我呢,也是在電影銀幕上居多。說到這裡大家好奇了,謝歡這個女人怎麼回事兒?拍電影就這麼不賺錢麼?”
“那肯定比說相聲賺錢。”葉菱說。
“還真不是。”謝歡說,“這一年到頭忙忙叨叨的也得看天兒掙錢,不如你們說相聲的,開一場就是一場的錢。”
葉菱說:“那我們也沒票房過億的時候,不得嚇死誰?”
“那你們說相聲的還真是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