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已有雀鳥落在屋簷啾啾鳴叫,將軍府的下人們將早膳端上桌,盤子剛放下,就見家中兩位將軍大步朝飯廳走來。
將軍府的男人自幼習武,每日在雞鳴時便起床練武,風雨無阻,日日不落。哪怕昨晚喝多了酒,今日一早,老將軍也準時起來與兒子晨練。
原定野擦去臉上的汗,隨手將汗巾丟給下人,問:“大嫂醒了嗎?”
下人道:“回少將軍,大夫人已經醒了,大夫也來看過,說是並無大礙。”
原定野冷哼一聲,眉頭便皺得更深。
昨夜問起舊事,大嫂還未說出三言兩語,便直接昏了過去,之後昏迷不醒,隻能暫且作罷。他的問題憋了一路,憋了一晚上,就是昨日夜裡也沒睡安穩,一早就起來打拳發泄。
老將軍安撫道:“既然人醒了,叫過來問一問就是。”
再等些時候,就是老夫人也醒了,原大嫂才姍姍來遲,讓丫鬟扶著到了前廳來。
她低著頭,避開了原定野鋒利如刀刃的視線,到了老夫人跟前請安時,便是撲通一聲直接跪下:“老夫人,我真是做了大錯事啊!”
老夫人連忙讓丫鬟把人扶起,卻見大嫂吳氏雙目垂淚,泣不成聲,剛站起來,就又跪了回去,怎麼扶也扶不起。
她先發製人,還不等眾人追問,便先全盤托出:“六年前,小弟前往邊關,戰事那般要緊,我更不敢拖累小弟,戰戰兢兢,生怕哪一步做錯。小弟在邊關寄來家書,在信中問起張秀娘的事情,我自是驚訝,因為從未聽說過此人。”
老夫人問:“你怎麼從未與我們提過?”
吳氏拭著眼淚,道:“邊關戰事未平,老夫人擔憂小弟都來不及,老夫人既然放心將家中一切事務都交給我,我自然不能再讓老夫人多擔心。便先派人去打聽,可小弟口中的張秀娘根本沒有來京城。”
眾人麵麵相覷,屋中安靜地隻有吳氏的啜泣聲。在昨夜,老夫人也聽完了前因後果,知道張秀娘是兒子的意中人,此時也頗為驚訝:“怎麼會呢?”
原定野擰著眉道:“大嫂在信中可不是這樣說的。大嫂可是說,把人照料的很好。”
“是,我沒尋到人,知道小弟心中掛念,便讓人一路查到青州。”在去邊關前,原定野正好在青州,料想那張秀娘也是青州之人。吳氏抹著淚說:“消息傳來,張秀娘並未上京,而是仍舊待在青州。我猜想她不願上京城,也就沒有強求。隻是怕小弟在戰場上分心,便是先在信中說了好話,隻等著小弟回來,再好好賠罪。”
自從嫁入原家之後,吳氏剛入門沒多久就守了寡,膝下也沒一兒半女,老將軍與老夫人心中都覺得對不住她,又看她這麼多年來操持家中大小事務,一直老實本分,孝順公婆,如今聽這話,也沒有多懷疑。隻是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也是唏噓。
原定野的眉頭卻依舊沒有舒展,追問道:“我出發前,我們二人便已經約好戰事平定後在京中見麵,她為何不願上京?”
吳氏哽咽著,並未抬起頭來:“或許是擔心邊關戰事凶險,不敢上京吧。小弟這般問我,難道還是在懷疑我嗎?也是,這些年來,我心中一直惶恐不安,夜裡連覺也睡不好,總是愧疚騙了小弟,昨日被小弟一問,我想著終於到了這一日。小弟若是怪我,也是應當的。”
老夫人忙道:“你也是一片好心,快起來吧。這麼大的事情,當初也該與我們提一提才是。”
吳氏道:“我隻怕是說出來,會讓老夫人也跟著傷心。”
大丫鬟又去扶了扶,吳氏才總算是起了,她在旁邊坐下,手中的帕子已被眼淚浸得半濕,當真如她所說那般,心中愧疚不安。
原定野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他探究地盯著吳氏看了許久,目光如炬如刀,好像是在拷問天牢之中罪大惡極的犯人。在他逼人的視線之中,吳氏險些要撐不住。
晌久,他才移開視線,道:“我要去青州一趟。”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朝他看來。老將軍還未說什麼,吳氏便先驚訝地道:“小弟去青州做什麼?”
還不等原定野解釋,她便急忙道:“青州離京城天高地遠,一來一回,少說也要花上一月。小弟昨日才剛回來,你剛打了勝仗,皇上定是要好好嘉獎你,如今邊關戰事平定了,你也要留在京城,你剛立了那麼大的功,皇上定是會好好器重你,給你一個官職,如今聖旨還沒下來,你就要走,豈不是要惹皇上發怒?你上戰場拚殺來的功勞,豈不是要白費了嗎?”
她說完,又擔心過火,連忙低下頭細聲細氣地補充:“我這也全是為了小弟著想,將軍府的未來全在小弟一人身上,此時若不管不顧去了青州,皇上恐怕還要埋怨於你。再說,都已經過去六年,說不定張秀娘已經嫁給他人生子,小弟不管不顧追過去,即便是求到了結果,可不是也耽誤了自己嗎?若是當真放心不下,不如派其他人去青州打聽打聽。不為其他,小弟也得為將軍府想想啊。”
原定野:“此事交給他人,我不放心。”
吳氏白了臉,像是被傷透了心,她呐呐道:“我們可是一家人,難道我這個當大嫂的,還會害你嗎?”
原定野不欲與她多說,隻看向老將軍與老夫人,等二人的意見。
自己的兒子向來有主見,十六歲上陣殺敵起,便已經是他們管不著的。老將軍思忖片刻,知道他並非是衝動之人,便問:“有何非要去青州的理由?”
原定野憋著一口氣,那口氣自六年前起,就一直藏在他的胸口,在不久之前,像是被熱油烈火烹烤過,愈演愈烈,到如今讓他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