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張家準備好了豐盛的菜肴,隻等著學堂裡的先生過來。那盆唯一的肉菜被放在桌子中央,表哥坐在桌前,咽了好幾次口水,幾次想伸手都被舅娘勸了回來。
平日裡對表哥十分縱容的舅娘這次難得阻攔他的動作,其餘張家人麵上更是滿臉紅光,就是最偏疼孫子的張父張母也沒有說什麼。
今日來做客的可是學堂裡的先生,為此他們特地割了肉回來招待,就是孫子想吃,今日也得排到先生後頭去。
妙妙坐在門檻上,抱著大黃狗往外看。
舅娘今天心中快活,給了她一個早上剩下的窩窩頭,今日妙妙反倒是最先吃飽的人。她對學堂裡的先生也好奇的很,便也想著見一見。
先生來的有些晚,這會兒天都黑了,繁星密布,妙妙幾乎能聽到屋子裡那些人肚子咕嚕嚕的叫聲。她摸著飽飽的小肚皮,抱著與自己一般高的大狗,等的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妙妙快要睡著時,院子門口才出現了一道人影。
舅娘立刻興奮地道:“臭丫頭,還不快過去開門!”
“汪汪!”
妙妙連忙站了起來,跑過去拉開院門。學堂裡的先生提著一盞澄黃的燈籠,他是一個穿著青衫的中年人,妙妙抬起頭來飛快地看了一眼,卻見先生板著臉,麵容嚴肅,很是威嚴的模樣。
先生很是客氣,站在門口沒有踏進來,“請問這裡是張二寶家嗎?”
妙妙連忙點頭:“是呢。”張二寶就是表哥的名字。
屋子裡,舅娘已經等不住,匆忙走了出來。她粗魯地推開妙妙,堆起一張笑臉,討好地道;“先生是來找我家寶兒的吧,先生快請進,家裡頭已經備好菜了。”
先生垂下眼,看著小姑娘差點摔倒在地上的樣子,有些不讚同地皺起了眉頭。他冷淡地說:“不用了,我隻是過來說一聲,日後你們不用再送張二寶去學堂了。”
舅娘大驚失色,連聲問:“怎麼不去學堂了?這銀子我們都交了,怎麼你說不去就不去了?先生,我們家寶兒可是要考功名當大官的,你可彆耽誤了我們家寶兒的前程!是不是……是不是有誰在先生麵前說壞話了?”
她說著,目光驚慌地看遍四周,夜裡漆黑,其他村民都待在家裡,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舅娘的目光環視四周一圈,落到了妙妙身上。
她當即豎起眉毛,妙妙與她的視線對上,忙不迭朝旁邊跑開,大黃狗汪汪叫著跟在她的後頭,舅娘還想追過去,卻被先生攔住了。
屋子裡的舅舅與爺奶也聞聲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舅舅更鎮定些,“先生,有什麼話,到屋子裡來說吧。”
舅娘也回過神來:“是啊是啊,這麼晚了,先生不如先坐下來吃一頓飯,有話慢慢說,一定是哪裡有誤會。”
先生皺了皺眉,抬眼見張二寶躲在屋子裡探頭探腦,臉上的不虞之意更重。他便頷首應下,順著眾人的話走了進去。妙妙跟在後麵跑了出來,她沒有進去,便趴在門口偷看。
舅娘殷勤地為先生盛來一碗飯,將那盤肉菜放到了先生的麵前。
先生沒動,直接道:“自從張二寶入學堂以來,除了起初幾日還算安分,之後便一直在逃學,非但如此,他還哄騙同窗錢財,在外麵惹事生非,已有好幾回有人上門尋事,耽誤了其他學生的課業,更甚是還目無尊長,拙荊好言勸他回來上學,他卻對拙荊大打出手!我這學堂容不下張二寶,還請諸位自己好生管教吧!”
他說完,起身拂袖離開。
“先生,先生!”舅娘幾人連忙圍上去把人攔住:“我們家寶兒可一直聽話的不得了,這一定是哪兒有誤會。我們家寶兒天天去學堂,怎麼會沒有去呢?再說了,他前幾日還問我要銀子,說是要去買書讀,他這麼用功,是要考功名的人啊!”
先生掙開眾人的手,一指張二寶:“你們倒是自己問他!”
表哥正在偷偷往盤子裡伸手,被眾人一看,手中的肉沒抓穩,掉回到了盤子裡。
舅娘連忙拉了他一把:“寶兒,你自己說。”
二表哥縮了縮腦袋:“說……說什麼……”
張家人對他那樣了解,一看他這樣子,哪裡還不清楚。舅娘立刻拽住了先生:“先生,我們寶兒知道錯了,你就放過他這一回,我們家寶兒可是要考功名的人,他要做大官的啊!我們交了銀子,銀子都給了,他這學堂就必須讀!”
先生早有準備,從懷中掏出錢袋,丟到了她的懷裡。舅娘手忙腳亂去接,先生趁機離開。
可張家人哪裡肯這樣算了。
妙妙縮了縮腦袋,躲回了自己的小破屋裡,拍著自己的肚子,慶幸地想:還好今天先生來的晚,要不然她也得跟著餓肚子了。
妙妙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聽著吵鬨聲從窗戶縫裡傳進來,她閉著眼睛等了許久,還沒有等到先生從張家人的拉扯之中突圍。
妙妙又爬了起來。
她推開窗戶,往堂屋看了一眼,人影綽綽,妙妙伸手推了大黃狗一把,大黃黑黑的圓眼睛在昏暗的屋中泛著濕潤的水光。
“大黃。”妙妙用氣聲說話:“去幫先生。”
大黃狗汪嗚叫了一聲,從窗戶那跳了出去。
它的身體躲在陰影裡,悄悄靠近了堂屋,在眾人渾然不覺時,忽然發出一道石破天驚的“汪汪汪汪汪!”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連舅娘等人都下意識地鬆了手。
趁這機會,先生立刻脫身而出,提著燈籠匆匆忙忙跑走。眼看著那一點澄黃的燈火消失不見,妙妙才抱住跑回來的大黃狗,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
有表哥那麼大的事情在前麵,便是舅娘此時也無心來追責妙妙。先生走了,可張家的吵鬨聲卻沒停下,一直到了後半夜,那些聲音才沒了。
第二天,妙妙起來時,乾什麼都小心翼翼的。
舅娘黑著臉,對她更加挑剔,就是爐灶裡的火燒的又猛又旺,還要罵她浪費柴火,動作磨嘰,若非是妙妙躲得快,恐怕又得挨她的巴掌。這一整日,張家都籠罩在陰鬱的氣氛之中,張二寶被學堂退學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就連在鎮上的大表哥也趕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