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回到故土,言雙鳳極少出門,更加不太到北鎮府。
北鎮屬於龍城地界,是四方交通要塞,幾十年前不過是個大些的鎮子,後來聚居的人多,朝廷才設了北鎮府,有知府跟守備駐紮。
言雙鳳幼年同少女時候,倒是常常進北鎮玩耍,等到出嫁乃至回來後,北鎮便隻在她回憶之中了。
馬車中,言雙鳳看著前方那熟悉的城門樓,以及樓底下來來往往的行人等,百感交集。
虎嘯山莊的馬車進城的時候,城中正不知為何鬨鬨嚷嚷,一堆人圍在城門口上,不知吵鬨什麼。
老富貴吩咐莊丁看好馬車,自己去打聽了一番,半晌回來,臉色灰敗。
言雙鳳問:“怎麼了?”
老富貴沮喪道:“是先前給胡子抓了去的人質,據說是沒錢給贖金的,清早上屍首就給丟在城外了……”
言雙鳳的臉也白了:“有、有……”竟膽怯問不出來。
老富貴知她心意:“我特意看了,沒有李順兒。”
言雙鳳鬆了口氣,可心弦反而更緊了。
馬車直奔守備衙門,過十字街的時候,老富貴望著急匆匆出東門的一隊人馬,回頭對車內道:“怎麼看著像是孟將軍帶人往東城去了。”
言雙鳳忙掀開車簾:“走了?”
老富貴道:“早去的遠了。”
她歎氣:“那就莫要管他。”
不多會兒,馬車在守備府門口停住,老富貴上前稟明身份,侍衛看了一眼馬車中慢慢下地的貴婦人,不敢怠慢,急忙入內通報。
頃刻,裡頭有一位管事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見言雙鳳,不禁也給那明豔的容色驚了驚,忙行禮道:“言夫人,請裡麵說話。”
花廳之中,言雙鳳等了片刻,本地的張守備才著一身便服現身。
將言雙鳳上下一掃量,張大人微笑著拱了拱手:“聽他們說是言夫人到了,還以為是謬傳,不想今日竟果得夫人親臨。請坐。上茶。”
言雙鳳徐徐落座,含笑道:“大人客氣,冒昧前來,還望大人莫怪。”
“哪裡的話,請著夫人來還不能呢,就是不知道今兒是哪陣風吹了您來,”張守備嗬嗬一笑,道:“張某是個武夫,就不拐彎抹角了,不知夫人今日前來,是……”
言雙鳳不等他說完便道:“張大人快人快語,我也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性子,那我也就直說了。我確實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前來,正是為了少陽山胡子擄劫了我山莊賬房一事。”
在張守備出麵之前,他其實心裡已經有數了,聽言雙鳳說完,故作不解:“這……此事張某也有耳聞,不知夫人有何見教?”
“我不過是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見教’,不過是有兩句實話而已,”言雙鳳看著對方:“張大人是本地守備,整個北鎮的定海神針,如今轄下出了這樣大的事,張大人難道不打算做些什麼?”
張守備見她果然快人快語,柔中帶剛,便也一笑:“夫人既然同我直說,我也不瞞,轄下出了這等事情,實在叫人鬨心不快,我原本也想出兵剿滅,但是知府大人覺著近年關之時,還是少生事端為妙,何況這些胡子是為圖財,若是官府貿然出動,惹的他們殺性大發,反而傷了人質性命,豈不反而是官府的不是了?我想著知府大人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所以……夫人覺著呢?”
言雙鳳一笑搖頭,道:“若問我,我隻覺著事在人為,隻要有心去解決,未必沒有更好的法子,然而放任不管,隻會讓胡子們氣焰越發囂張,何況他們索要贖金甚巨,又有哪家能夠眼睛不眨的拿出那麼多錢來?就算拿出怕也要傾家蕩產,方才我來的路上,便看到城門口有人圍觀幾具屍首,正是因為拿不出錢便給他們殘害了性命的無辜之人。張大人怕出兵傷了人質,可那些沒錢的,莫非就隻能等死了?”
那個球又給踹了回來。張守備有些詫異,大概是沒料到眼前這個打扮的珠光寶氣而又容貌豔美的女子,竟有這等刀子般的口才跟見識。
他一時有些答不上來,思忖片刻才反問:“那麼按照言夫人的意思,是覺著張某該出兵了?可是就算張某有心,知府大人不讚同發兵,我也是不能違抗的。”
言雙鳳揚眉。
張守備看出她的不悅,嘿地一笑,道:“張某知道,夫人的……呃,就是京城中的方大人,貴為兵部侍郎,倘若有方大人的手諭之類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這是擺明了揶揄言雙鳳,畢竟人人知道,言雙鳳已經不算是方家人了,而且京城到此,鞭長莫及。
退一萬步,就算方守恒是兵部侍郎,那也沒有資格越級擅自向著地方屯兵發號施令的。
言雙鳳瞥了他一眼:“那麼,張大人是不打算做些什麼了?”
她先前說話都帶幾分笑,此刻斂笑,便顯出幾分瀟瀟肅然不可侵犯的儀態,張守備心頭一悸,倒是不敢小看,便皺眉歎道:“我雖有心,實在無力啊,諸多難處掣肘,夫人千萬莫怪。”
此時已經是話不投機,該一拍兩散的時候了。
言雙鳳眯了眯眼睛,手在袖子裡一捏。
趙襄敏的那封信就在裡麵,來的路上她幾度猶豫想打開看看,終究不曾。
平心而論,她是不大相信趙襄敏的,一個才死裡逃生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少年,隨隨便便寫一封信,就能比孟同甫還有用?
趙襄敏有膽量寫,她言雙鳳可一時沒有勇氣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