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雙鳳莫名其妙,直到出了門一瞧,卻見門口停著輛紅柚木的寬梁馬車,側麵車圍雕刻各種精致花紋。
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昨夜自己跟趙襄敏乘坐的那輛。
但如今言雙鳳在意的並不是這輛車,而是那拉車的兩匹馬。
昨晚上夜色深沉,外加上她驚魂未定,所以沒有留意,這會兒才看的清楚,原來拉車的兩匹高頭大馬,渾身毛色油亮漆黑,唯有四隻馬腿處生著簇簇白毛,看著就像是踩在雪堆裡沾了雪花一樣,所以叫烏雲踏雪,乃是關外的名駒。
不過,就算言雙鳳生在虎嘯山莊,從小到大見識過無數好馬,卻也很少見到真正的“烏雲踏雪”。
畢竟渾身全是黑亮無雜色毛的馬兒還可以找到,但真的那麼巧到四隻馬蹄如雪色的,那可真是千裡挑一,萬裡挑一。
言雙鳳顧不得旁邊還有人,圍著兩片馬兒轉了一圈,目不轉睛,雙眼發直:“這這……是哪裡找到的?”
這問題除了雨燕姑姑跟蒼鷺外,沒有人可以回答。
蒼鷺不敢開口,雨燕姑姑上前一步道:“二娘子,有什麼不妥麼?”
“不妥,當然是大大的不妥,”言雙鳳皺眉,“趕緊把這兩匹馬卸下來。”
蒼鷺畢竟跟她久了,已經有點兒明白她的意思。
雨燕姑姑卻皺眉道:“怎麼了?這兩匹馬還不錯吧?”她以為言雙鳳是不滿意。
“何止不錯,是忒好了!這樣的好馬用來拉馬車……嘖嘖,”言雙鳳恨恨地嘖了兩聲,靠近兩匹馬,伸手輕輕地撫摸馬脖子,感覺那緞子似的馬毛在手底滑過,簡直令她愛不釋手,言雙鳳不由感慨道:“那小子好歹也在虎嘯山莊住了幾個月,怎麼一點數也沒有,不管是哪裡弄來的烏雲踏雪,也不能這樣糟踐,簡直敗家。”
她念叨了幾句,吩咐蒼鷺:“還是把咱們的馬兒拉出來,換了它們吧,我可舍不得。”
蒼鷺早料到如此,側過臉去,偷偷地笑。
雨燕姑姑這才明白,當即歎了口氣:“罷了,拉一趟車也傷不到它們,大不了回來再換,這會兒時候不早,再耽擱下去,乾脆彆去方家了,人也省事馬也省事。”
言雙鳳一想,倒也有理,於是又眷眷戀戀地對馬兒說道:“那就委屈你們拉這一趟,回來就把你們換下來,乖。”
看她欣喜愛惜的樣子,簡直恨不得親一親這兩匹馬。
兩匹名駒步伐輕快,拉著馬車招搖過市。
車廂之中,蓉姐兒先說道:“這車一點兒也不顛,又這樣寬敞,比府裡的都強,我從沒坐過這樣好的車。”
如意也是頭一回坐這馬車,她自個兒,言雙鳳,蓉姐兒加上雨燕姑姑四個,竟然還綽綽有餘。
且車內的陳設布置,處處透著一股一眼可見的名貴不凡,如意想到言雙鳳方才的舉止,便說道:“當然,給咱們拉車的可是名馬呢。”
言雙鳳時不時地往車窗外打量,想看看前頭那兩匹馬兒,此刻忍不住道:“實在是暴殄天物,回頭我要說說他,這兩匹烏雲踏雪雖然比不上乘風,但也是一等的好馬,既然有這樣的好馬,就該好生馴養照管,怎麼卻叫它們在這兒拉車!”
如意聽言雙鳳念叨,便小聲道:“娘子,吉祥是打哪兒發了財嗎?這車可不便宜的,再加上馬,更加了不得了。”
言雙鳳道:“你不知道,這不是他的東西。”
如意疑惑地問:“不是他的又是哪兒的,不是他的,他就能隨意叫咱們使用?”
言雙鳳憤憤不平地哼道:“這是定遠軍裡的東西,要真是他的,我還管他呢,早弄到咱們山莊裡去了。”
昨晚上趙襄敏說,那房子是林將軍給他安置的,所以言雙鳳見到這車,理所應當地也認為是定遠軍的產業。
雨燕姑姑在旁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到這裡,唇角揚起複又按下。
蓉姐兒本來悶著一肚子疑惑,此刻依稀有些明白了,這時侯她便抱著言雙鳳的手臂道:“二姨娘,那個吉祥哥哥,就是上回你在吉光寺給他祈福的那個?”
言雙鳳一怔,下意識地看了眼雨燕姑姑,卻見她閉著雙眼,仿佛正出神的樣子。
如意卻對蓉姐兒道:“對呢,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吉祥。”
蓉姐兒好奇地問:“那吉祥哥哥什麼時候能進京呢?我也想看看他是什麼樣兒的。”
言雙鳳的唇抿了抿,她心裡有三分喜歡,麵上就會顯出一分,便漾著笑意道:“好孩子,你彆急,該見的時候自然就見著了。”
馬車停在方府門口,已經有幾個內宅的管事婦人得了消息等候多時。
其中大多數是熟麵孔,昔日言雙鳳在方府的時候管事,這些人都是她手底下行走的,自不陌生。
馬車剛停,雨燕姑姑先下了地。
如意跟著跳下,先把蓉姐兒抱了下去,雨燕姑姑則抬手,接了言雙鳳。
這會兒門口的幾個婦人都走到跟前,一雙雙眼睛看著言雙鳳,想到昔日她在府裡,有的感恩,有的畏威,竟不敢怠慢,齊齊地低下頭去,垂手躬身地行禮。
隻不過稱呼上卻出了岔子,有的口稱“娘子”,有的卻仍是以舊稱相呼:“少奶奶。”
言雙鳳看著這些“舊部”,心中卻不由生出一種彆樣的情緒,隻是她在答應今日前來之時,就已經下定決心,就算再進方家門,也絕不會讓心智動搖一分。
當下言雙鳳颯然一笑道:“都罷了,今日大家見麵,你們隻當我是個不相乾的外來人,以前的那些稱呼之類,不許再提了。我不樂意聽,府裡恐怕也難為。都明白了麼?”
大家紛紛一致地答應:“是,都明白了。”卻仿佛是先前聽她訓話時候的光景。
雨燕姑姑瞄了眼:“娘子,入內吧?”
又有管家娘子們頭前帶路,丫鬟們在旁跟隨,簇擁著言雙鳳一行進了門。
還未到二門,伺候老太太身邊的玉蝶已早早地恭候,看到言雙鳳出現,她忙快步迎了出來,笑道:“老太太望眼欲穿的,您總算來了。”說著便止步,畢恭畢敬地垂手行了禮。
言雙鳳看著玉蝶,眼中透出幾分溫情來。
這玉蝶原先是她之前的婆婆胡夫人身邊的陪嫁丫頭,後來因為某個緣故,才給老太太要了去,竟成了老太太的左膀右臂。
言雙鳳跟玉蝶的情分不同一般,此刻玉蝶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眼圈也微微一紅。
隻是兩個人都是聰明的,並不肯在人前露出異樣之態。
於是言雙鳳也含笑道:“實在是失禮的很,隻因為雜務太多,昨日竟不曾成行,老太太沒見怪吧?”
玉蝶不動聲色地上來挽住她:“哪兒的話,老太太先前還念叨,說曹府的事兒多著,怕您周旋不了,還想叫我過去看看呢,我就說:要是鳳姑奶奶乾不成的事兒,那叫彆人去也是白搭。她這才放心。”
言雙鳳自然留心到了玉蝶對自己的這個稱呼,這也是玉蝶丫頭的妥帖之處,她便笑道:“我就知道她老壽星必然是心寬仁慈,不至於跟我們這種小輩兒計較的。”
玉蝶挽著她的手臂,暗中悄悄地捏了捏言雙鳳的手,口中道:“聽說您還給老太太帶了禮?千裡迢迢的,難為你還記掛著老人家。”
言雙鳳回握住她的手,道:“老太太什麼好的沒見過,我也不過是一點兒心意罷了。千裡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想她老人家也不會嫌棄。”
“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玉蝶道:“有這份心意是最好的,而且老太太最近飲食上都淡淡的……縱然有什麼太好的東西也未必吃的下。”
言雙鳳心頭一驚,轉頭看向她,兩人對視之間,她看清楚玉蝶的眼中滿是憂慮。
兩人說話間,已經快到了老太太的上房,玉蝶打起精神,笑道:“也興許是老人家思慮太過之故,今日一高興,指不定就好了呢……”
才說了這句,就見前頭的院門口人影一晃,有兩個人走了出來。
言雙鳳看清楚那道熟悉的身形,眼神一變。
她還未說什麼,玉蝶卻沉了臉,冷冷哼道:“她跑出來做什麼?”
且說趙襄敏寅時入宮,先去內苑覲見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