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難得一見地遲了早朝的時辰,朝堂上的氣氛也隱隱地透著怪異。
文武百官們都是些堪比人精的,當然不會毫無察覺,很快,眾人發現這一切的不對勁,都來源於一個人。
那就是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京了的魏王殿下。
龍城那邊的戰報才傳到京城不足三天,百姓們放炮竹的響聲仍在耳畔,大家都以為小魏王如今才剛啟程,或者是人在半路,沒想到睡了一覺,那傳說中的人物已經赫然在眼前了。
此時皇帝陰晴不定的臉色,不像是喜悅,可這顯然不該是因為小魏王的突然回京。
而堪比老狐狸的朝臣們就算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到底是個什麼原因,才會讓從來是老謀深算城府最深的皇帝也破了功。
最讓人詫異的是,皇帝對於龍城之戰的功績隻寥寥幾句,並沒有想要封賞趙襄敏的意思。
如此反常的舉動,讓百官們禁不住生出一個猜測:到底是小魏王做錯了什麼事而惹怒了皇帝呢,還是有什麼“功高震主”之類的緣故在內。
不過,不常回京的小魏王,倒還是一如往常,雖然年輕,卻已經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內斂冷情之人,再加上他生得出色,那冷肅之中更多了幾分天生的清貴自矜,讓人忍不住想去注視,可又覺著多看幾眼都是褻瀆。
早朝上,除了二皇子陳王稱病未到,晉王趙興良跟齊王趙嘉軒都在場,晉王難得地少言寡語,站在齊王身側,怕冷似的鎖著肩頭,脖子上還圍著個毛茸茸地兔毛圍領,彆說脖子,把他半邊臉腮都遮住了。
齊王趙嘉軒卻不住地凝眸注視著對麵的小魏王,先前魏王說起龍城戰事的時候,他便頻頻點頭,麵露激賞之態。
趙嘉軒本來想讚揚小魏王幾句,可皇帝卻一反常態、並沒有格外的說什麼讚賞的話,齊王察言觀色,終於還是把舌尖上滾動的那些話先壓下了。
議過龍城戰事之後,群臣們陸續出列,各自奏本,倒也沒有什麼大事。
隻有一件引人注意,竟是禦史台的驗官彈劾太仆寺曹家,說是曹家無端殘害長媳,幾乎致死,建議徹查此事。
太仆寺本就不是個起眼的地方,曹寺丞家更是無足輕重,連上朝都沒資格,這種事居然也拿在早朝上說,似乎有點小題大做。
但言官彈劾,本就不拘範圍,隻要是他們看不順眼的,哪怕是市井中的雜事,也可能會提及。
皇帝因為先前被趙襄敏所激,心不在焉,本來興趣缺缺。
此事若是放在昨日,他隻怕是輕輕一揮手作罷而已,可這會兒細細一想,突地心血來潮。
皇帝的目光先是掠過小魏王,又在群臣身上掃來掃去,終於落在一個人的麵上,那就是兵部侍郎方守恒,對方半垂著眼皮,眉頭微蹙,仿佛在沉思。
而在掃量群臣之時,皇帝也意識到,言官的彈劾,恐怕並不隻是衝著曹家去的。
畢竟曹家的長媳是言如錦,而這兩日,京城內傳的最多的,卻是言如錦的妹妹言雙鳳進京、在曹家大鬨的事。
不過,市井小民以及高門大院裡的人提起言雙鳳,卻並不是冠以言如錦之妹的頭銜,而是“兵部侍郎方大人的原配”。
也正因為涉及方家,此事才更加哄鬨,竟傳遍了半個京城。
區區一個曹家,沒有人想要去動他們,可如果是方守恒那就不同了。
言官此刻分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不過皇帝恰恰卻也有同樣的心意,但他劍指的“沛公”,不是方守恒,而是站在他右手這位小魏王。
皇帝的目光轉了轉,終於道:“既然涉及人命,自然不能等閒視之,齊王,此事該交給哪個司去審訊。”
齊王趙嘉軒完全沒有在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正在琢磨待會兒退朝後,該怎麼跟自己的這位堂弟相處,或者該把他請到王府,大家坐了一番暢談。
突然被皇帝點名,趙嘉軒愣了愣:“這……”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皇帝皺了皺眉,目光飛快地瞄過趙襄敏,又看向齊王身後的晉王趙興良:“晉王,你說呢?”
趙興良原本當然也沒把曹家放在眼裡,可是一提到曹家,他就想到了言雙鳳,一想到她,他臉上那個巴掌印,跟雙腿之間的某個部位不約而同地開始疼。
晉王正在悄悄地磨牙而不敢讓趙襄敏發現,聽見皇帝發問,他微怔之下道:“回皇上,兒臣覺著,這件事涉及太仆寺官員,應該交給禦史台或者大理寺吧?”
皇帝打量著他脖子上那有點可笑的兔毛圍領,欲言又止。皇帝哪裡知道晉王也不樂意戴這勞什子,可卻不得不為之。
“嗯,你說的對,”皇帝漫不經心道:“不過,你近來是不是也四處生事呢?朕可聽說,你鎮日的遊手好閒不知所謂,先前不是叫你在大理寺掛職監察的麼?”
晉王一個激靈。
昨夜言雙鳳受驚不輕,可是晉王的驚悸卻比她還有過之無不及,幾乎給她用簪子戳死,又差點被踹成廢人,這些他都可以忍。
但晉王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竟然給小魏王掌摑、並且痛斥了一番,那一巴掌哪裡是扇在他的臉上,簡直是扇在心頭。
臉上的掌印,可以敷藥變淡,再敷點粉,加上天色暗,可以掩飾過去,但他脖子上的傷卻不是一時半刻能愈合的。
本來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稱病不上朝,可他又實在不甘心缺席。
畢竟這是趙襄敏回京後首次早朝,而且小魏王也說估計“明日朝上相見”,所以晉王怎麼也不能“失約”,這才戴了個可笑的兔毛圍領遮掩傷處。
不過趙興良雖然驚魂方定,可他卻甚是聰敏,皇帝的話音剛落,他的心頭急轉,瞬間回過味來。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流年不利,皇帝要尋自己的晦氣,但晉王眼珠轉動,忙道:“父皇恕罪,兒臣糊塗一時忘了,兒臣願意接手徹查此事。”
皇帝的臉上果然露出滿意的笑容,連晉王那圍領子都看的順眼了:“很好,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料理。務必有一個明白清楚的結論。”
晉王領旨。
退朝的時候,天色放明。
皇帝本想留下趙襄敏,可卻又知道,這麼短的時間內,說再多也是枉費口舌,倒不如先消消氣,免得給小魏王活活氣死。
而那邊齊王趙嘉軒已經迫不及待地先走了過來:“敏弟,你到底是幾時啟程上京的,說出現就出現了,我竟一無所知,簡直嚇一跳!你的行事真是越發的神鬼莫測,怪不得那些難纏的胡蠻都能給你打的七零八落,望風而逃。”
麵對齊王的熱絡,趙襄敏似謙和而淡淡地一笑:“大哥過譽了,臣弟也是不得已為之,不是故意隱瞞行蹤。”說話間目光往旁邊一掃,那是徐徐而退的朝臣們,他看著其中一人,那正是方守恒,仿佛正跟同行的官員們說著什麼。
趙嘉軒驚奇地問道:“怎麼是不得已而為之?”
小魏王頓了頓,才道:“臣弟不想驚擾到大哥,不過……若是不說,怕大哥日後得知又怪我隱瞞,近來有些不明人士,意欲對臣弟不利,所以臣弟才不得已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此事皇上也知曉,這才不怪。”
齊王睜大了雙眼,顯得驚怒交加:“什麼?是何人如此膽大,敢對你不利?”
趙襄敏道:“大哥不必在意,不過是一些收銀買命的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皇室下手,”趙嘉軒眉頭緊鎖,怒道:“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當殺一儆百。不管是誰所為……還是背後出銀收買的,一個都不能放過。”
趙襄敏俯身:“多謝大哥。”
齊王歎氣,伸手拍拍他的肩頭:“你謝我做什麼?我還要謝你呢,若不是你在龍城撐著一片天,京城怎會歌舞升平,可恨那些無知的江湖之人,真是膽大包天加糊塗透頂,為了區區金銀,意圖毀掉我朝的架海金梁,若給我抓到人,定要將他們淩遲處死,五馬分屍,才消我心頭之恨,也叫人知道,皇室宗親不是他們能夠動的。”
趙嘉軒說了這番,又握住小魏王的手:“罷了,總之回了京你隻管放心,我不信他們敢真的在京內動手……你跟大哥回王府,咱們吃杯接風酒細說如何?”
兩人出了殿內,還未下白玉階,就見前方有些吵嚷喧嘩之聲,似乎起了爭執。
原來先前朝臣們三三兩兩離開金鑾殿,有的且走且說今日早朝種種。大多數都是在議論小魏王,個個壓低嗓子,不敢高聲語。
不過也有人,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那自然是太仆寺曹家要倒黴的那宗。
一人琢磨道:“皇上是何種心意,竟然特意叫晉王殿下負責徹查……這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是啊,皇上從不管這些小事,尤其今兒是魏王殿下也在場,按理說皇上的心情該不錯的,特意提這個,這是不是……”
因為小魏王回京,今日朝上不管發生何事,總該蓋不過小魏王的風頭,不料皇帝偏偏反其道行之。
眾人麵麵相覷,忽地一人道:“說起這曹家,先前方大人那位原配夫人豈不也正在曹府裡住著?”一說這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旁邊不遠處的方守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