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家和不少家庭一樣, 把餐廳當做了家庭交流的常態場所,在以往,隻要開始吃飯, 這餐桌上話總停不下來,食物配話成了日常。
可今天, 餐桌上卻尤其安靜。
寧初夏正低頭吃著飯,今天早上寧媽媽進了她房間的事情,她心裡自然是清楚的。
怎麼讓自己看上去狀態糟糕, 這其實並不難。
原身一直以來都是生活規律的人, 隻要稍微打破作息,逼著熬夜, 第二天便會因為困倦精神恍惚,而這熬夜帶來的後果可不隻是精神不好, 還有臉色跟著變差。
再然後, 就是走路“漂浮”, 具體的技巧在於走走停停,時不時扶牆, 輕一步重一步等。
在聽人說話的時候, 則配合地露出失神的神情, 隻需要讓目光失去焦點,或者是隨便在空中緩慢移動視線, 然後像是反應過來的“驚醒”,這一整個神不守舍的狀態就出來了。
還有什麼食欲下降之類的就更簡單了, 吃飯的時候放慢速度, 表情勉強, 最好是看上去就像是把飯硬塞到嘴裡勉強咀嚼後咽下去那樣。
這麼演上幾天,寧爸爸和寧媽媽心裡女兒“不爭氣”的形象就立起來了, 他們這時候隻會覺得女兒想不明白,一方麵來氣,一方麵又擔心,生怕女兒出點什麼問題。
而到了這時候,就該送上一劑重藥了,不過這可不能是寧初夏主動送出線索,而得讓父母“無意”發現。
寧家的家庭模式很傳統,除了寧爸爸在女兒長大後稍微謹慎不會隨便進寧初夏房間外,寧媽媽對於女兒的房間還是一樣說進就進,有時候女兒還在睡覺,她已經進去收拾東西了。
今天寧媽媽看到的是抽屜裡露出來的袋子,如果她沒瞧見,寧初夏明天就會在桌上“掉”下散落的藥片,把證據送到他們手上。
寧初夏已經吃完,她原本一直僵著的臉勉強地擠出了一個笑容:“爸,媽,我吃完了,我先去休息了。”她說過話有些恍惚的起身,也不多說什麼,就直接進了房間。
寧初夏不是甩手掌櫃的類型,這回回家,她起初也常常幫忙乾家務,隻是整個人魂不守舍,好幾回差點做家務把自己弄傷,寧媽媽便嚴令禁止不讓她再做家務,隻讓她乾些類似洗曬衣服,拖地的安全工作。
按照平常的慣例,寧爸爸這時候就要開腔指責不懂事的女兒了,可今天,他這話卻憋在心裡說不出來。
眼看女兒總算進了屋,寧爸爸長長地歎了口氣,和妻子對視一眼,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
寧媽媽本裝模作樣地拿著個桌布假意擦桌子,現在也把桌布撇在了一邊,女兒最近睡得沉,進了屋就不會出來,聲音小些倒也能直接在這說。
“老寧,你說這可怎麼辦呢?”寧媽媽憂心忡忡,眼眶都有些紅了。
她忍不住用手拍了拍腿,這倒黴事情怎麼就攤在他們家呢?
她和丈夫都是C城大學的職工,夫妻倆存款不少,還能替女兒置辦房子,孩子也爭氣,自己挺有出息,成績很好,工作穩定。
這橫看豎看,都是好開局,早幾年女兒還沒畢業的時候,吃飯時就有不少親戚說要給女兒介紹個合適對象。
結果初夏這孩子讀個大學帶回來了個男朋友,她和丈夫稍微考察了一下,雖然多少有些不滿意於對方的不夠穩定,可也在女兒的堅持下答應了下來。
寧爸爸和寧媽媽自認他們都是不圖錢的人,這許英光當年剛畢業可是靠著父母積蓄打算白手起家的人,這有錢沒錯,但人脈資源都不行,寧爸爸二話不說給了不少幫助,更彆說未來親家舉家搬遷到C城時,忙裡忙外這麼多事他們都幫忙搭把手了。
他們掏心掏肺,是圖什麼?那就是圖女兒未來過得好,可這等啊等,就怎麼都等不到女兒結婚的消息。
寧爸爸和寧媽媽都算是文化人,身邊的高知分子也多,認識的朋友裡也有不少孩子晚婚的,雖然女兒看著戀愛長跑是久了點,可大概這也正常?他們隻能這麼安慰著自己。
可誰能想到等到最後,等了個分手的消息回來呢?
那天女兒搬著行李回家,寧爸爸和寧媽媽都傻了,追問之下才知道女兒想結婚,許英光怎麼都不肯答應。
當時聽到這話,寧爸爸和寧媽媽就氣得不行,索性身體健康,沒有什麼高血壓之類的常見病,否則準保要氣出個問題。
他們就想不通了,這他們家要嫁個女兒,怎麼倒貼了那麼多,上趕著人家都不娶呢?
寧爸爸氣得尤其厲害,他和寧媽媽商量著就想給女兒介紹相親對象――還真彆說,這留來留去,女兒現在可真就不好嫁了,寧初夏年紀大了,再加上之前那一段,身邊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想到之後消息傳出去彆人會有的風言風語,他們倆就覺得鬱卒。
前幾天的餐桌上,這數落就沒停過,可說了兩天,夫妻二人就越來越覺得奇怪,女兒是逆來順受,就活像是個木頭人一樣,點頭道歉連句反抗都沒,這狀態要熟悉女兒的夫妻倆越想越不對。
而這一切,現在總算水落石出,雖然夫妻二人並不希望看到這個答案。
寧爸爸看著妻子,半天才生硬地說:“你問我我問誰?這孩子自己這麼想不開,你說能怎麼辦?”
寧媽媽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她伸出手擦了擦眼角:“我現在是擔心得不行,你說我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要是出點什麼事情我這日子可過不下去了。”
那幾盒藥一拿出來,她和丈夫就開始研究了,藥盒上都有適應症這一點,一看到上麵的抑鬱焦慮,兩人就著急了,藥盒上寫了用量吃法,再一看盒子裡,藥都空了。
同一個袋子裡還放著個塑料七天藥盒,按照天數放著藥,寧爸爸和寧媽媽稍微算了下,這些藥還夠吃幾天的。
最後寧爸爸想來想去還是把藥盒拍照發去問了認識的精神科醫生,隻說是一個認識的朋友家裡的小孩瞞著家裡人吃的藥。
沒多久,這回複就來了,對方不知道吃藥的人是寧初夏,說話間也沒太顧忌。
他說這些藥都挺強效,應當是針對重度抑鬱和焦慮的藥物,看了下標注的用量也挺標準,唯一幸運的是,這些藥在眾多藥裡還不算是副作用大的那一批,可能性有兩種,一是耐藥性和效果的問題,二是吃藥的人剛開始吃藥沒多久,所以不會一下上猛藥,不過如果到了必須藥物介入的階段,那一定是表現挺不好了,如果是剛開始吃藥,建議家人多幫忙觀察,才不會出了意外後後悔。
寧爸爸是憋了又憋,才裝作幫朋友繼續追問,越問他這心越懸,藥物的副作用和這病的症狀,和女兒居然全對上了。
對於抑鬱症,說實話寧爸爸還不是很能理解,在這點上他有些分裂,一方麵知道是病,另一方麵又覺得這是自己想不開。
但是彆的不說,這病會造成什麼後果寧爸爸還是清楚的,在大學裡工作,這學校裡每幾年都一定會有幾個出問題的學生,休學退學還算好的,嚴重的甚至有直接從高樓一躍而下的。
和他在同個單位的寧媽媽自然也是在同一時間想到了這些例子,幾年前學校裡就有個男生,和女朋友分手了想不開,偷偷摸到圖書館頂樓趁著半夜跳下來了,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學校現在所有的高層窗戶都加了防護網,且不少閒置大樓通向高層的樓梯都是封住的。
“這許英光,真不是人。”寧爸爸神色慍怒。
他們家的人性子都挺溫和,比起攻擊彆人,更習慣於自討。
說實話女兒回家這事,他對許英光不是沒有意見,但更多的是覺得女兒不爭氣。
可現在女兒都病了,得了這種據說難以根治,甚至可能要出事的病,寧爸爸的矛頭就徹底轉向了彆人。
這許英光但凡是個男人,怎麼能把女兒給害成這樣?他們家是哪對不起他了?
“這混賬東西。”寧媽媽也發火悶悶坐著,許英光姐姐的孩子要來C城讀書前段時間才來托她幫忙呢!
寧爸爸忙交代妻子:“之前叫你找的那幾個相親對象,你先緩緩,我去問幾個人,看看現在這狀況怎麼處理比較好。”
原本是想快些給女兒介紹個對象好讓她想通的,可現在問題和之前可不一樣了。
寧媽媽一聽到這話也連忙發起了信息,隻讓朋友們先彆忙活問人,所幸是女兒的年紀大,學曆也高,能和她年齡條件相襯的人不算多,拜托的人都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
聊到這,兩人也都說不下去了,寧媽媽開始忙活廚房的事情,寧爸爸則是在客廳裡繞來繞去,反反複複地整理著桌麵上的東西。
他們倆每收拾一會,這目光都得往寧初夏房間瞥上一眼,眼神裡全是擔心。
……
寧初夏躺在床上,正在回複蘇淺淺和俞致珩的信息。
事實上深陷於家庭風波的人心中也清楚,他們隻要往外走一步,就能走出這個將他們包圍的圍城。
可這一步,對於這些人來說,卻比什麼都難。
不過能爭取的力量,寧初夏還是想要爭取的,上輩子寧爸爸和寧媽媽那擰巴心態,寧初夏隻要一回想就很無奈,這估計也是國人的通病的,做什麼事都反省一下自己,可有時候你遇到不和你講理的人,你要反省個什麼呢?
之所以裝病,寧初夏也是為了之後的相親和留學做鋪墊。
這方法能奏效,有個很重要的先決條件,是寧爸爸和寧媽媽對抑鬱症有基本認知,他們知道這個病的嚴重性,不會像有的人覺得這隻是一時想不開,緩一緩就好。
寧爸爸和寧媽媽還是有自己堅持的,在女兒生病的時候,他們對於勸女兒相親的積極性一定會大大降低,畢竟他們是寧可坑自己也不肯坑彆人的人。
再說留學,抑鬱症嚴重時對人的精神和記憶多少有影響,更彆說還有藥物作用了,所以寧初夏如果搬出“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能力”之類的說法和讓父母可以想到,能讓女兒遠離這個環境,她自然也就沒什麼阻力。
這幾天寧初夏的微信消息幾乎就沒停過,她和許英光的戀情太久了,久到身邊就沒人不知道他們在一起過,甚至不少人早就把他們默認當做夫妻對待。
而他們的分開,自然是朋友圈裡的震撼消息,寧初夏都能猜得到,其中有好幾個是被當做代表慫恿著來問的。
原身人品好,絕對不會在分手後說前男友的壞話。
寧初夏就不一樣了,分手後不說前男友壞話,那時基於前男友做人,如果他都不做人,那還替他維護什麼?
對此寧初夏已經總結出了一套標準回複。
――“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也沒什麼好怪他的,是我的錯,我還以為我們談了十年的戀愛結婚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總覺得還不到時候,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這個時候,所以也等不了了。”
――“見笑了,不公開也沒辦法,這麼多年戀愛下去,除了財產沒混雜在一起外,其他什麼都纏在一起了,要不有時候他的朋友家人要是找我,我也挺尷尬不是?”
嗯,當然,對此還有一係列的展開,比如當人追問什麼房子細節的時候,隨意地說道想過要不要付許英光房租之類的事情,至於彆人怎麼解讀,那就是大家的事情了。
找她的人裡,自然也有許英光的家人。
彆的不說,原身和她家對於許英光的家人那是一等一的好,許英光的好幾個表弟堂妹這報考高考誌願的時候可都是寧初夏幫忙參謀。
結婚有時候就是社會資源的融合,寧爸爸身為知名大學教授確實屬於混得很有成就的那一類,他所掌握的資源自然不少,而許家父母是經商的,人脈在他們老家,能給的幫助寧家不太需要,長此已久便成了單方麵的支援,要是寧家人想借錢,那倒是借得到,不過寧爸爸沒有什麼劣習,一直也沒缺過錢。
這輩子分得比上輩子早不少,許英光的公司還沒徹底上正軌,許家人也還有不少能找上寧家的事情。
寧初夏很好奇,她這隻小蝴蝶扇扇翅膀,能改變多少人的命運。
想到這,又是一條消息,寧初夏漫不經心地看了眼,是許爸爸和許媽媽發來的,他們對寧初夏態度親切,說要帶兒子上門來寧家拜訪。
許家父母的親切動搖不了寧初夏的心,他們的親切就像紙張一樣薄,寧初夏從前做節目時,看到過不少來求助的嘉賓感歎:“她/他爸媽對我很好的,隻是她/他不聽爸媽的話。”可基本節目做到最後,這些嘉賓中至少有一半會幡然醒悟,意識到這些好,隻是對於未來媳婦/女婿的,他們嘴上罵著自己的孩子,可還是站在自家孩子那一邊。
不用說,這肯定是要負荊請罪了,許英光本人早就被拉黑,消息肯定發不過來,這自然得靠父母。
這許英光還真挺能屈能伸,隻是這到底是為感情還是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
許爸爸和許媽媽要敲門前忍不住停住,他們回過頭看向跟在後麵的兒子那叫一個頭疼。
向來懂事聽話的孩子突然給他們送了這麼個大禮包,那叫一個當頭棒喝,他們真是想不明白,這未來兒媳婦條件這麼好,樣樣不差的,這孩子怎麼還挑呢?
好吧,他們其實是清楚的,什麼不想結婚這都是借口,怕是這孩子還記掛著蘇淺淺呢。
這幾天夫妻倆那是天天給孩子打電話,倒不是說他們非得要寧初夏這個兒媳婦,可怎麼想和蘇淺淺相比,那肯定還是寧初夏好不是?
還好,這孩子總算被說動了!
許英光感受到了來自父母的殷切眼神,他並沒有回看,隻是低著頭在想自己的事情。
蘇淺淺比他想的絕情很多,當天他給蘇淺淺發去了很多信息,甚至直接表了白。
是,許英光知道自己很衝動,可男人這輩子不為自己愛的人衝動一次算什麼呢?
蘇淺淺是單身,而現在他也單身了,兩人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許英光始終相信,蘇淺淺的心裡是有他的,大不了就重新再追一次,他都做好準備遠赴重洋去追人了。
可是蘇淺淺是怎麼回答的?
“聽說你有個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
“是,但是已經分手了,我永遠不會讓你做第三者。”許英光在發這條消息的時候忍不住自嘲,也許有的人天生就點滿了說謊的天賦,事實上許英光心裡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寧初夏這回逼得太緊到最後甚至主動提出分手,他會不會和寧初夏分開那可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你對我的記掛和念念不忘,就是和彆人在一起十年嗎?”
“那不一樣,她隻是合適的對象,而你是我唯一愛的人。”
在和蘇淺淺表白的時候,許英光感覺自己好像再度成為了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什麼都不懂,隻知道表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