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精在火光中淒厲地喊叫,那田家村領頭的老人衝過來,洛素兩道雷符下去,他再也承受不住,直接被劈暈。
跪拜在地的田家村人,更是哆哆嗦嗦的,一動也不敢動。
洛素看了看上空,黑霧有著些微的淺淡,但依然凝聚在此沒有散去。
她眉頭緊鎖,老吳和徐晗也到了,徐晗衝到蘇小娘的身邊,解開蘇小娘身上束縛的繩子。
“醒醒,醒醒。”
“蘇小娘,你醒醒,我是徐晗。”
可無論徐晗怎麼呼喊,蘇小娘都宛如失了精神氣一般,沒有半點生息。
火克木,這是天道五行。
即便是槐樹精道行高深,修煉數百年,但基於本身骨子裡的天性,對於火,還是懼怕的。
更何況洛素所催發的火焰,經由法術加持,早已不是普通的火焰,對於妖邪而言,更多了一分灼燙。
倘若有幸能夠修成三昧真火,隻怕這一個火苗下去,槐樹精便早就被燒的一乾二淨了。
又引了道雷下來,直直地劈刀槐樹精的身上。
再添一把火,沒準還能燒出個雷擊木呢。
槐樹精本就沒有複生完全,之前完全是虛張聲勢,在這火焰與接連的雷擊之下,連嘶叫聲都漸漸消失,身上原本催生出來的枝葉花朵,連帶著本身的身軀,都逐漸燃燒殆儘,最終化為一片漆黑。
隨著槐樹精的死亡,跪倒在地的田家村人也一個個地昏倒過去。
老吳看著她們,洛素走到哪祠堂之前。
四十八盞紅白燈籠在風中搖蕩,洛素摸了摸蘇小娘,麵色蒼白無血色,魂丟了。
祠堂的中央,那棺材之上,是重重疊疊,寶塔狀堆疊的排位。
“槐葉信女葉二娘”
“槐葉信女陳氏”
“槐葉信女周五娘”
......
四十八,四十八張牌位。
祠堂中唯一的長明燈透亮,本應是帶來灼灼溫暖的光輝,可在洛素的眼中,卻是無數聲女子淒厲的哀嚎,沒有光明,隻有無儘的黑暗。
長明燈,本應該是以燈續緣,然燈無儘,故號長明,點燃長明燈,是對逝者的無儘哀思與虔誠的祝願。
而田家村的長明燈,所用的燈油,卻是過去那幾十年中,四十八位女人的身體煉製而成的。
比起燈油,倒不如叫做“屍油”
身體被戳爛搗毀,她們的靈魂無處皈依,她們日夜不休,經受著無邊灼燒,日日夜夜都在無邊痛苦哀嚎。
即便已經死亡,靈魂,依舊感受得到那無窮無儘的痛苦灼燒。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田家村人,不,槐葉教眾,為了複活槐樹精。
洛素熄滅了長明燈,目光移向那些牌位,她一個招手,這些陰沉木的靈牌逐個飛到手中。
“哢嚓”,在她的手中,一個個碎裂掉。
“謝謝。”
“謝謝你。”
細小的,怨恨的,疲憊的,輕輕的女聲在洛素的耳邊回蕩。
百年陰沉木製成的牌位,困得這些鬼魂,拘於這小小靈牌之中。
她們不得生,不得死。
每日看著自己身體化成的燈油在灼燒,鬼魂困於靈牌位之中,處在無邊的痛苦之中。
越來越多的靈牌在洛素的手中一一碎裂,而她的身邊,已經圍了一圈的女鬼。
她們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當四十八個牌位被洛素一一捏碎,姑娘,少女,婦人,她們從小小的一隅中終於解脫出來。
“謝謝您。”
就連老吳和徐晗的耳中,都聽見了那些女聲。
“吳姑娘,蘇小娘......”
徐晗有些急,蘇小娘依然是那副樣子,看著宛如一個死人。
“那個小姑娘,她的魂魄剛剛被封入牌位,就在棺材裡,但似乎魂魄有失,沒有被封進去,肉身又被束縛住,魂魄似乎跑丟了,還得請您招魂回來。”
洛素的耳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洛素看了她一眼,身姿高挑,十七八歲的模樣,她的脖子上有著勒痕。
洛素低頭走到那個槐樹精鑽出來的棺材,這原本應當是最後一個靈牌,第四十九人。
如果徐晗昨日沒有逃跑,如果他們來的稍微晚一些,或者沒有來。
這用七七四十九位女子的生命來獻祭的槐樹精,也許就真的完美複活,再臨世間。
棺材中的這個牌位,上麵的名字是徐晗,恐怕是蘇小娘假借了徐晗的名字,但因名字與人合不上,蘇小娘的魂魄並沒有被封入牌位之中,因此在槐樹精的複活儀式中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也成了槐樹精複活失敗的一環。
徐晗還在抱著蘇小娘,而她的身邊,有一位極為利落的女子,正看著徐晗。想要摸一摸徐晗的臉,但似乎又想到自己的鬼身,猶豫了一下,最終放下了手。
洛素取出招魂符,先把蘇小娘的魂魄找回來,否則若是跑遠了,魂魄離體太久,想回來都回不來了。
蘇小娘正在狂奔,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這裡是一座山,她跑呀跑,
“蘇小娘——”
“蘇小娘,魂兮歸來——”
蘇小娘的耳邊胡來傳來從遠處的呼喚,她停下來腳步,有人,有人在叫我?
好像,是該回去了?
蘇小娘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被牽引,回......回去。
洛素看著蘇小娘被牽引回來,她的魂魄有些茫然地回到了田家村,看著遍地的人,看到自己的身體,更加茫然無措。
“去吧,回到你的身體離去。”洛素引導著蘇小娘的魂魄回到身體中去。
“她的魂魄要和身體慢慢恢複適應,過一會兒就會恢複了。”洛素對徐晗說著。
看著始終站在徐晗的身側,看著她的那位姑娘,洛素想了想,走到徐晗的身側,“你義姐就站在你的身邊,想見一見她嗎?”
徐晗一臉呆愣地看著洛素,然後快速地點頭,往左看,往右看。
“閉上眼睛”,洛素點了點徐晗的雙眼,給她臨時地開了陰陽眼,普通人隻能維持不久,徐晗隻覺得雙眼一陣刺痛,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等到徐晗再次睜開了眼睛,世界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她懷中抱著的蘇小娘,靈魂似乎正在與肉身緩慢滴融合著。
徐晗看著前方,好多,好多女人,她們有人身穿紅色的嫁衣,有人穿著襦裙,有年輕的姑娘,有上了年紀的婦人,她們的麵貌都有些猙獰,可看著她的眼神,卻很柔和。
徐晗看向自己的身側,“義姐,義姐。”
義姐身材消瘦,臉上還劃了一道狹長的疤痕,正溫柔地看著她。
“徐晗,傻妹妹,以後可不要這麼傻了,還記得我說過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你自己更加重要。”
徐晗用手輕輕觸碰義姐的鬼體,可手中穿過的,卻是一片虛無,摸不到,摸不到啊!
她想要哭,想要流淚,可又怕淚水湧上來,會破壞了陰陽眼,又看不到義姐了。
“義姐,你當初怎麼會......”
她見義姐笑了笑:“破廟有個小女娃失蹤了,乞丐們說,是被田家村的人帶回來養著,我不放心,又闖不進來,就跟你一樣,想辦法嫁進來,沒想到倒是把自己也搭了進來。”
“圓圓,過來,這是徐晗姐姐。”
徐晗見義姐招手,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從她身後出現,她看起來不過五六歲大,紮著小角角,可脖子上是一片青紫,這麼,這麼小的孩子,也被他們抓來了。
義姐,不是你說,隻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嗎?
老吳看著徐晗對著一片看不見的空氣說話,知道是洛素幫忙開了眼,他沉默地走到洛素的身邊,“小道長,讓我也看看吧。”
洛素詫異地看了老吳一眼,沒有拒絕,手在他的眼皮上輕輕一拂。
老吳看著滿院子的女子,心中滋味複雜難言,他老吳,也是有女兒,有妻子,有母親的人啊。
女鬼們有些怯意,麵對洛素,看著她親手燒死了那槐樹精,隻覺得一片大爽,可這些田家村人,同樣不能放過。
都說生命可貴,人命關天,這麼多年,四十八名女子的命,不是輕易能夠拋卻的。
站在洛素身側的高挑女子,似乎在這群女鬼中領頭。
她一一介紹著每個姑娘,
“這是孫家大娘子,她剛嫁入田家村三年,原本生活也算和美,結果丈夫突然暴斃,又無子嗣,有人前來求娶,娘家人本來意欲接回她再嫁,結果被田家村人一杯毒酒逼死,不準她踏出村門,落了個‘恪守貞節’的牌坊。”
“這是徐家小六,她在二十年前,與田家村人自幼定下婚約,隻是成婚之前,未婚夫離世,本欲就此退婚,田家村人逼上門來,讓她嫁給一個牌位,守著望門寡,其後更是村人□□,逼得她吞金自殺。”
“這是陳氏,她有夫有子,卻被鄰裡言語調戲,丈夫非但不問,隻顧著怪陳氏不守貞節,親手了斷了陳氏的性命。”
“這是葉二娘,想來你已經認識了,因為新婚丈夫發病,被直接餓死自殺殉情。”
那女子指了指徐晗的義姐說道。
“小圓圓,是被拐進來的,當時田家村快到了給那個女人上燈油的日子,但當時已經沒有女人願意嫁進來了,他們就盯上了無父無母的小女孩。”
“這是陳婆婆,她生了五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剩下女兒之後,就交給娘家哥哥養,不敢留在田家村。即使這樣,在田家村沒有年輕女人的時候,她被兒子親手摔死,田家村對朝廷的上表說,陳婆婆在丈夫死後,獨自艱難教養五名兒女成人,堪為節婦,婦人表率。”
她將一位位女子的經曆介紹著,直到最後,她指了指自己,笑了笑。
“我,田小娘,田家村村長的女兒,隻因作了一首園裡看花的詩,被指懷春思邪,守貞自縊。”
說著,田小娘的目光移動到院子裡東倒西歪,暈厥過去的田家村人身上。
“槐葉教有可以控製人心的法術,這也是曾經,為什麼那麼多人對槐葉教無比篤信,甚至吸收了幾乎一州之地信眾的原因。田家村的每個人,一出生,都會被村長帶走,種下暗示,為了槐葉教,為了槐葉娘娘,葉娘娘,一切都在所不惜。”
“他們也許看似和常人無異,但都是槐葉教最為忠貞的信徒,而在不斷長大過程中,每個月村長會召集田家村所有的村人,加重控製與暗示,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
“現在哪槐葉......已經徹底死亡,這些人,恐怕也命不久矣。”
洛素點頭了然,從她開始對槐樹精出手,這群田家村人就一個個四肢抽搐,暈倒在地,而如這位田小娘所說,單純的暗示,想來控製不了這麼多人,定是那每代的田家村長,還在這些村民身上種下了什麼東西,控製心神。
“你們......不想報仇嗎?”徐晗問出了洛素沒有問出的話。
她們的身體,她們的靈魂,被如此屈辱的,惡毒的,踐踏。
她們被逼死,卻還被冠上種種美名,死不瞑目。
田小娘苦笑著,她是被那位一心複活槐葉娘娘的老村長親手送上黃泉路的,而這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
“被拘在那小小靈牌位之中,每日如千刀萬剮,油鍋淩遲,即便是一次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人,也早已恨不得啖其血肉,折磨一輩子。”
“世人大夫皆言以德報怨,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即便他們也許被控製,被操縱了心神,可做下了錯事,殺了這麼多人命,就能夠輕飄飄地放過了嗎?”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小姑娘,這樁閒事,你要管嗎?”
那田小娘的話語依然溫柔,可言語中的狠厲與未儘的意味,誰都聽得出來。
洛素看著她身上的紅衣,愈發鮮紅,虛幻的手指與指甲,已經慢慢變長。
洛素低下身,蘇小娘還沒有醒,她把蘇小娘一股氣抱起來。
“走,找個房間,讓她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