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荷納入體內的蠱蟲,就是其中的一種,名曰“幻蠱”,顧名思義,就是可以讓人產生幻想的蠱蟲。
她本想將這幻蠱種到自己的丈夫杜展的體內,讓他的眼前出現幻象,加上她今日穿著這一套衣服,正是當年少女未嫁時的,頭發上的銀簪子,也是丈夫當初當貨郎的時候為她買下的。
孫荷想要利用幻蠱,讓丈夫回心轉意,重溫當年。
可這幻蠱她還是第一次操控,出生到現在,甚至是成婚之前,她都沒想到過自己會有動用蠱蟲的這一天。
剛開始,想著母親的教學,一步一步來,以精血飼養蠱蟲還好好的,蟲子也聽話,可今日這用,幻蠱好似比她想象之中更加的厲害,占據了她的心神,甚至在蠱蟲之下,毫無應對之力,如果不是洛素她們及時趕到這裡,恐怕孫荷與其丈夫的軀體,會徹底化作蠱蟲的軀殼。
洛素問及,這蠱蟲是從何而來,孫荷苦笑,是她親生母親傳給她的,父親根本不知道。
景州多草木,大旱的年份頗多,蟲子也有很多。
很多鄉下的村子裡,鎮子上都有著蠱師,蠱醫,蠱婆。
洛素與老吳路過的孫家村,孫荷說,孫家村是少見的沒有蠱師在的村子。
蠱師與蠱醫相對少見一些,蠱婆可以說很是常見,但凡村子鎮子上,若是看見個年歲大了的老奶奶,甭管多慈眉善目,都可能是養了一輩子蠱的蠱婆。
孫荷的親生母親,孫老漢的妻子,乃是一位蠱婆的小女兒。
正常來說,蠱婆這個職業,可以說是傳承的,一代傳一代,尤其是女傳女。
孫荷的母親傳給了她,景州女人養蠱的曆史已經無法追溯,但已經有了一套製衡蠱蟲的法門,隻要不下蠱,一輩子也能過去。但一旦若是動用了,就踏入了不歸之路。
從繼承了母親的蠱蟲開始,孫荷從來沒想過對自己身邊的人下蠱,就算是與丈夫互生情愫的時候,也沒有想過下情蠱。
可在人到中年,丈夫的心意是如此的容易改變之後,她突然間後悔,當年就應該直接下了和合情蠱,一方變心,生不如死。
此刻再下情蠱,已然無用,孫荷的內心還妄想丈夫能夠回心轉意,便看著母親留下來的記錄,決定下幻蠱。
孫荷說,她之前從沒養過蠱蟲,剛開始,是用一點雞鴨的血來飼養,豚血,到後來這些蠱蟲已經不滿足於牛羊的血,越來越貪婪,之後喂人血,以自己的血來供養。
中途的時候,孫荷也曾想過放棄,可那蠱蟲越來越大,不斷變化,想著再養養,就可以了,殊不知這蠱蟲想要的,不是血,而是人。
萬物有靈,孫荷把這蠱蟲當成自己的工具,孰能料到反之亦然,蠱蟲也在不斷地試探著她,謀奪她的身軀。
“我爹還好嗎?”孫荷問著。
當初爹知道自己與貨郎有了私情,就滿心的不願意,恨鐵不成鋼,那個時候,她還覺得爹眼瞎。
現在隻覺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當初爹說過的話,全都中了。
當初孫老漢給孫荷找的夫婿,她是看過的,木訥訥的,三蹦子打不出一句話來,對比後來成為她丈夫擅長花言巧語精明的貨郎,在那個時候的孫荷看來,確實是天差地彆。
那家子是在鎮子上有藥鋪,又不是在景源城裡,當時丈夫和自己描述了景源城多好多好,小城比不了大城,那也總比鎮子村子強,何況做了貨郎的媳婦,以後要什麼沒有。
可孫荷嫁過來之後,並沒有過上幾天的好日子,丈夫每日走街串巷當貨郎,為了攢出一個自己的鋪子出來,過的很是節省。
直到攢夠了銀子,買了鋪子,又置了這個院子,日子才算是真正好上一些。這生活條件改變了,丈夫在外邊稍微闊氣了一些,也擺起來了。
從前出入那些風月場所,回來與自己解釋說,是和東家西家一起去的,要拿到這家貨的低價,喝些酒花些錢是避免不了的,孩子也大了,孫荷想著,日子就這麼將就著過去。
可萬萬沒想到,丈夫夜不歸宿的日子越來越多,甚至有人把消息傳了過來,都說杜家雜貨鋪子的東家,迷上了花樓裡一個姑娘,要為她贖身呢!
孫荷攔下了幾日才回家一次的丈夫,質問著,爭吵著,不歡而散。聞著丈夫身上的胭脂味兒,自那時起,孫荷就有了心,找出了母親留給自己的東西。
又找了由頭遣走了家裡幫忙做工的仆人,開始養起了蠱,丈夫杜展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離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根本就沒有發現。
直到以兒子的名義找了丈夫的狐朋狗友把他誆騙回來,才有了今日的這一遭。
孫荷也沒有隱瞞,如果丈夫不能回心轉意,她就打算直接下了病蠱,讓他在床上躺過這後半生。
家裡的鋪子雖然出兌過去了,但銀子還沒來得及被他用掉,她可以再找一處小的鋪子,一邊做生意,一邊供養兒子讀書,把老父親也接過來。
孫荷勉力地站了起來,這間屋子是堂屋,並非臥房,她的丈夫還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蘇醒過來,體內的蠱蟲先前被洛素製住。
“我小看了蠱。”
孫荷長歎著,第一次下蠱小心翼翼,卻不想是反倒著了蠱蟲的道,母親曾經就對她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萬萬不可用。
而今,她總算是明白了這個道理。
“二位法力高深,這蠱,我自是下不成了。該要如何處置,悉聽尊便。”
孫荷很有眼色,就像她坦然地對著老吳與洛素說出了自己想要下蠱讓丈夫直接後半生待在床上。
這兩人既然能夠製住這些蠱蟲,又是從自己老爹那裡過來的,無論自己怎麼想,這蠱,必然是不能下了。
洛素卻是皺著眉,幻蠱是以孫荷的精血飼養,還好的是並沒有與孫荷的血脈相連,若是孫荷已經取自己的心頭血飼養蠱蟲,煉成了本命蠱,那才是真的令人頭疼。
隻是就算是如今,這幻蠱與孫荷之間已經有了牽連,想要解決,可不太容易。
畢竟蠱蟲,可不是天生出來的,而是人一點點養出來,喂出來的。
更何況這隻幻蠱,實在是很不一般,它能夠占據了孫荷的心神,甚至去操控著其他的蠱蟲,直接令孫荷遭到了反噬。
養蠱養蠱,關鍵就在於這個“養”字,甚至許多傳說中的上等蠱,如金蠶蠱,幾乎都是耗儘了養蠱者整個人的精神氣養出來的。
“蠱”之一字,上為“蟲”,下為“皿”。
蟲,蟲子。
皿,容器。
直白的來說,養蠱到最後,人體就是蟲子的容器。
人體,就是蠱蟲寄居最好的地點。
一旦這些蠱蟲嘗過了人血,嘗過了人體內的滋味,再把它們放置於冰冷的罐子裡,喂著動物血,是根本行不通的。
這毫無疑問是一條不歸路,但曆經無數年,至今也不曾消亡。
孫荷不過是一個小村莊農夫的女兒,都能搞出來幻蠱,還有其他的蠱蟲。
老吳已經不敢想象在這景州大地上,難道凡是個女子,也許就會點蠱術不成?
當初那位老行商的告誡,他已然領悟。
真沒想到這剛一出來遇上的第一遭事情就是如此的棘手,洛素幾乎是可以預見到未來路上的波折,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你丈夫體內的是什麼蠱?”洛素問著,孫荷丈夫體內的那一隻蠱蟲,可比這幻蠱好對付多了。
“是幻蠱的子蠱,在我體內的是母蠱。”
洛素點了點頭,比起母蠱,子蠱的力量要小很多,孫荷將其下到丈夫杜展的體內,也是好操控其施展幻象。
子母同體,子蠱死,母蠱生,母蠱若死,子蠱亦死。
洛素拿著先前從孫荷的手腕上斬下來蠱蟲的罐子,這些蠱蟲,同樣飲過人血。
封禁一解,洛素打了個響指,隻用普通的火苗,夾帶了一絲三昧真火的真意,這些尋常的蠱蟲直接泯滅無形。
隻是這幻蠱,怎麼樣在不傷及孫荷自身的情況下毀滅,洛素一時之間,傷起了腦筋。
腦子轉了又轉,洛素看著孫荷開口:“你應當知道,幻蠱是你以精血飼養而成,解決掉它,你也會受到不小的傷害。”
孫荷瑟縮了一下,捏緊了拳頭,仿佛是在權衡著什麼。
隨後咬了咬牙開口:“可若是不解決掉幻蠱,二位走了之後,恐怕我要被幻蠱掣肘,自己做下的禍事,我也得受著,就算被幻蠱折騰半條命我也認了,隻是怕涉及到旁人。”
孫荷說著,她從未想過用蠱毒來害人,就是想要給丈夫杜展下病蠱,也隻是想想,沒有實踐。
可著幻蠱如今都可以控製其他的蠱蟲,今日若非眼前這二位的突然駕到,日後自己的兒子和老父親上門,看到的也許是自己的枯骨不說,隻怕也連累了兒子和爹!
即便是在景州這遍地養蠱的地方,蠱蟲依舊是隱秘,不願與人言,對於大部分人來說,蠱就是毒,甚至比毒更加可怕。一旦沾上了蠱,那一家子,一輩子,世世代代,後代都脫離不了乾係,並非是隻影響一個人。
洛素想了想,孫荷自己有這個心理準備就好,看她麵色煞白毫無血色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喂了蠱蟲多少自己的血。
內心思索一陣,洛素再開口:“你眼下的身子,不知經不經得起這一遭,如今幻蠱已經被我拘押封禁,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行作法為好。”
孫荷畢竟是個普通人,喂養蠱蟲的血液不少,尤其是幻蠱吸收精血,眼下的身體若是再驅逐幻蠱,連帶到了她自身上,洛素隻怕孫荷不是半條命,是整條命都沒有了。
他們是幫孫老丈來送鹹菜,可不是要他女兒的命。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老吳與洛素本身也不著急,為了看顧孫荷,洛素索性住在了杜家的院子,老吳是個外男,則是找了景源城的客棧住下。
洛素給孫荷調理著身體補血,老吳還抽空幫孫荷回去給孫老漢送了東西,隻是孫荷如今的情況,到底是不能說的,隻說近期要在景源城逗留一陣,孫荷說是家裡最近較忙,忙完了這一陣兒,就要接他進城裡照顧。
孫老漢嘴上說著不用不用,臉上卻是掛著笑的。
趕著馬車再回到景源城,老吳回了客棧,正要上樓,前邊上樓的人的錢袋忽然掉了下來。
老吳急忙撿了起來三步攆上去,“兄台,你的錢袋。”
那人回頭看著老吳,看了看老吳手裡的錢袋子,搖了搖頭,“不,不是我的。”
老吳撓了撓頭,明明就是這人身上掉下來的,怎麼說不是。
下一刻,老吳瞬間覺得胸口有些悶,眼前發黑,好似有什麼進入到自己的身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