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仿佛已經習以為常,慢慢地蹲下來,一點一點地把野菜都撿回了籃子裡。
女人一腳再踹了過來,籃子分了出去,小女孩也是一個趔趄地直接跌到。
房門之後,那小男孩在嚼著雞蛋偷窺,咯咯地笑了出聲。
小女孩摔在地下,半天沒有爬起來。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山上的樹太高,果子她夠不到,隻能找些矮一些的枝丫,摘取一點點。
隻是越吃越餓,肚子隻覺得越來越酸,根本吃不飽。
她慢慢地,慢慢地爬起來,一點點把被踢飛的籃子找回來,野菜再撿回來。
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反複,對這個叫做大丫的小女孩來說,似乎已經是習以為常。
老吳想要去護著那小女孩,可他什麼都做不了,他隻是一抹意識,或者,這隻是他進入到曾經的記憶夢魘之中,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顯化出來,隻能做一個默默的旁觀者。
眼見著小女孩又一次把菜籃子撿好,老吳還以為那女人又要踢翻,隻是在門後偷窺的小胖子突然間咳嗽起來,女人瞬間回去看兒子。
“富貴,怎麼了?嗆著了?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女人柔和地拍著小男孩的後背,摟著小男孩進了灶房,老吳看著叫大丫的小女孩默默跟在後邊,一步一步地走著。
女人進了灶房,用筷子點了一點糖,放進了碗裡,又舀了一瓢水,小胖子樂嗬嗬地接過來,一邊喝著,一邊看著另一邊的大丫。
“娘,你對我真好,你也喝。”小胖子一臉濡沫地看著女人,女人“哎”了一聲,聽見兒子的這聲賣好,心裡也十分樂嗬。
還是看著院子邊上的那個臟東西,她心下隻覺得礙眼。
女人從一個小碗裡拿出了半塊發黃的饃饃,直接扔在地上,“晦氣的玩意,上一邊呆著去。”
小女孩把菜籃放在灶台的不遠處,默默撿起來地上的饃饃,躲到院子內的角落裡去。
那女人似乎是總算氣順兒了,帶著小胖子去了另一個屋子。
小女孩蹲在地上,輕輕地吹拂著饃饃上的泥土,硬邦邦的,味道甚至是有些發搜了,她卻如獲至寶,一小塊,一小塊地掰下來,小口咀嚼著,仿佛是什麼人間美味。
老吳看得隻覺得心裡發苦,那女人和小男孩走後,小女孩偷摸地進了灶房,舀著水喝,就著手裡的饃饃一點點咽下去。
她全都吃光了,一點都沒有留下。
老吳看著小女孩又找了個盆子在清洗野菜,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想著之前那女人和小男孩身上穿的衣服,現在應該是春秋,隻是小女孩的手依舊是通紅的,胳膊上也有著一些血痕。
老吳有心想要看一看這一家是什麼情況,但是他的意識似乎是動不了,隻能呆在小女孩的附近,想要離開這灶屋,前往彆的房間,都是不行的。
老吳本以為這小女孩在這裡洗菜,在灶屋裡,總能想辦法弄到點吃的,殊不知那女人不一會兒又出現了,油鹽醬醋都是鎖著的,看著女人自顧自的做好了飯菜,切了幾片臘肉,還打了一個雞蛋。
小女孩則是蹲在腳下燒火,麵對著嗆人的煙氣,女人做好飯之後,直接端走,鍋裡半點東西也沒有剩下。
小女孩依舊蜷縮在灶台底下烤火,老吳待在旁邊,他依舊什麼都做不了。
女人端了吃完的碗筷回來,小女孩默默在冷水裡刷著碗,那女人沒有再給她任何吃的。
老吳看著小女孩枯黃的小臉,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更顯得枯瘦了。
夜裡,女孩倒在小屋的炕上,翻來覆去的,胃裡翻江倒海,餓啊,餓啊,餓的根本睡不著,餓得胃無比抽痛。
眼前一閃,老吳似乎切換到了另一處場景。
小女孩已經長大,身材比之前看著高上了不少,那小胖子也更加壯碩了,原本小的時候,倒是顯得幾分可愛,現在年歲大了,身材更胖,看著隻覺得是一身的橫肉。
女孩依舊是一身的舊衣裙,雙手纖細,骨節分明,可手上的繭子是如此的清晰可見。
富貴麵目猙獰地撕扯著嘴裡的雞腿,嘴上滿是油星子,稍顯老態的女人一臉慈和地看著他。
“慢點吃,慢點吃,還有,還有。”
女孩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聲音很響,老吳下意識地有些尷尬,可見眼前這三人,各個都是麵色如常,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對於女孩來說,餓肚子,肚子叫,是尋常事。
而對於女人和男孩來說,餓就餓著唄,從小到大都餓著,也沒有把她餓死。
女孩的肚子接著又叫了起來,依舊沒有人理會。
她自己也沒有當回事,隻是感覺這一次胃裡的抽搐比往常更激烈了一些。
胃部越來越抽痛,餓啊,餓啊,隻覺得胃裡在泛酸,想要吐,想要嘔,可什麼都吐不出來。
如針紮一般的刺痛,就像是催命符一般。
女孩直接暈厥了過去,老吳又急又氣,可桌子旁的兩人絲毫不動,將暈倒過去的女孩視作無物。
男孩終於啃完了盤子裡的烤雞,一臉的饜足。
女人看他這幅模樣,也是十分的高興,隻是目光觸及已經倒在地上沒有半點聲息的女孩,眉頭緊緊地擰著。
“這個小賤人,就知道裝死,餓死她才好。”她狠狠地罵著。
腳下死死地踹著女孩,可無論她怎麼踹,女孩都沒有半分的動靜。
男孩也跟著過來,巨大的身體直接踩在女孩的身上,仿佛是在玩鬨一般,可女孩還沒有半分的動靜。
他把啃完的雞骨頭拿過來,放到女孩的鼻子前,似乎以為這樣就能引誘她蘇醒一般。
可女孩還是半分不動,就那麼靜靜地,靜靜地躺在地上。
老吳眼看著女孩的身上發生了詭異的變化,原本昏倒在地上的人影,突然起來了,不,不是起來,是仿佛神魂出竅一般,女孩從身體之內鑽了出來。
但她依舊看不到老吳。
老吳眼睜睜地看著女孩不明所以,她靜靜地看著那兩人踐踏著,侮辱著自己的軀體。
她麵上沒有什麼表情,但身影卻在不斷地變化,抽長,抽細,老吳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那女人和男孩終於發現了不對,手指歎向女孩的鼻息,沒有氣了!
“娘,她死了。”
她死了!她死了!她餓死了。
空中的女孩虛影似乎也明白過來,她已經死了。
她的麵色開始變幻,身形虛影愈發的扭曲了。
老吳看著眼前的一幕,女孩死了,那這道身影,是鬼嗎?
可鬼會如此的變幻嗎?
那女孩的鬼魂虛影,不斷地扭曲,老吳眼看著她麵目猙獰起來,渾身散發著怨氣。
一聲淒厲的尖嘯,老吳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徹底化身成了鬼魅,直直地衝向那男孩和女人。
她隻是想要活著,她什麼都做了,什麼都乾了,什麼屈辱都認了。
可如今,她活活地被這母子倆磋磨得餓死了。
老吳感覺一陣的失重,喉嚨好難受,胃又是不停的抽痛,不斷地叫著,仿佛是在叫囂,我要吃飯,我要吃東西,給我東西吃!
此刻,洛素和孫荷已經帶著老吳來到了李家醫館之內。
老吳被安置在一處木床之上,今天是她們運氣好,趕上了李家老爺子在這問義診,直接就被抬了進去。
老吳強行醒過來,看著眼前的重影,還以為自己又換了一處場景,等看到洛素關切的臉,才稍稍安了下心。
“水。”
孫荷急忙倒了茶,老吳顫顫歪歪地接過去,剛一入口,緊接著就吐了出來。
“怎麼了這是?”洛素忙問,是茶水太熱了?
李家老爺子在一旁探著老吳的脈。
老吳艱澀地開口:“如針紮一般,難以下咽,肚子裡像是有爐火在燒,灼人的疼。”
洛素的眉頭緊皺,這昏過去之後,醒過來就變成如此。
這究竟是什麼蠱?究竟作用如此厲害?
老吳一邊喘著氣,一邊慢慢開口,講述了自己做的夢境。
主角隻有三個人,女人,男孩,還有老吳始終跟隨的小女孩。
等聽到小女孩最後似乎是被餓死了,結合老吳如今的症狀,洛素有了一絲明悟。
老吳現在身上所展現出來的問題,在她看來,和被鬼附體,占了身子有些像。
可老吳這神誌清晰,口齒清楚,隻是身上不舒服,又和洛素的推斷完全不同了。
洛素沉吟一下開口:“你如今的症狀,如被餓鬼附身。”
“餓鬼?”老吳直接就想到了那夢境之中的小女孩,她是餓死的,與她有什麼乾係不成?
“六道輪回,一道為餓鬼道,鬼魂萬千,有餓死鬼。”洛素簡單地解釋。
“老吳你現在嗓如針紮,肚內饑火中燒,如同針口餓鬼附身。饑渴而死,無大業報,化身針口餓鬼。”
洛素捏著下巴,老吳現在身上的痛苦,明顯是針口餓鬼的遭遇,可她沒有看出半點鬼魂附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旁探著老吳脈的李老爺子放下了手,“這不是鬼附身,是天生命蠱嫁到他身上。”
老爺子的麵色不太好看,顯然是感受到了其中的棘手程度。
“天生命蠱?”洛素聽著李老爺子的話,有些不解。
蠱毒這東西,最近還是跟孫荷了解的,具體的她可沒有這群本地玩蠱的清楚。她知道本命蠱,天生命蠱又是什麼東西?
“景人傳蠱,除了一代一代的血脈相傳,還有一種人,天生懷命蠱,生來就有,但這並非是什麼幸運的事,天生命蠱,乃是業報,是孽債,是前世因結下的果。”李老爺子說著。
“如這位所說,這應該是那夢境之中的女孩,內心的怨氣冤屈烙印在了那人身上,投胎轉世在這一世化作了天生的命蠱,天生命蠱不易解,如今嫁到你的身上,定然是有蠱師在暗中操縱。”李老爺子麵露精光。
洛素聽著已然明白,餓死鬼的怨氣烙印在了仇人身上,在這一世化作了出生就帶著的命蠱,而如今,這原本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命蠱被轉到了老吳的身上。
“老吳,那掉下錢袋的人你可還記得長什麼樣子?”洛素問著。
老吳回憶著,他當時確實打了個照麵,可那人的臉是半遮住的。
“那人應該很瘦,穿著衣服都有些大,回頭看我也是半擋著臉的。那人也住在客棧。”老吳連忙說著。
“嫁蠱之後,隻怕那人早就跑了。”孫荷說著,嫁蠱這事往常隻是聽過,沒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那人既然是住在客棧,也就是外地來了,這會子的功夫,足夠出城跑路了。
“李老先生,這天生命蠱,可有辦法解?”老吳眼巴巴地問著。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寧願繞道也不會和小道長來景州!老吳的心直抽抽,他這是什麼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