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處的人根本沒接銀子,“近日主家不接外客,我代你去通傳了家主,若是不見,煩請日後再來吧。”
說罷,那門房就速速離去。
老吳與洛素對視一眼,也不知道今天,他們進不進得去這鄭家的門。
那人剛才透著門縫,洛素看了一眼,身上無妖氣也無陰氣,隻是鄭家閉門究竟是為了何?
等了半刻鐘的時間,那門房就再度出現在門口。
“家主請兩位一見,隻是大門不便,還請兩位請走前方的角門。”
對於大戶人家來說,一般大門隻向上級的外客而開,平日裡都走角門小門,老吳趕著馬車到了鄭家的角門,已經是有仆人在此等待了。
引了兩人進門,馬車也被仆人接走安置,洛素和老吳看著鄭家的大院子,一進又一進,外簷粗獷,並沒有想象之中那等豪奢,來往之人,看著都很是利落,隻是好似都刻意壓低了腳步一般,聲音放得很小。
老吳有些不解,都說燕州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各個都是豪放的不行的性格,二十年前遇見那位兄長的時候,對方更是十分豪邁,可眼下這些仆役,還有來往的人,各個有著彆扭的感覺,說話都是小聲,讓人心生懷疑。
“這位便是吳先生?家主有請,還請隨我來。”一位管事帶著兩人穿門進院。
不隻是兩人進門的角門,這管事帶著洛素和老吳走的這一路,也沒什麼生息。
老吳本想問問,這大門怎的不開?但到底是初次上門,又不熟悉,不好擅自開口。
等到了正堂,就見一位高大魁梧的漢子立於堂內,見到來人,主動迎上來。
看見老吳,連上幾步,上上下下打量著。
“吳小弟,當真是你!還以為是哪個渾的前來蒙我!既是來了燕州,怎不先來封信。”
鄭鐸聲音渾厚,拍了拍老吳的肩膀,說罷大笑了起來,見到老吳很是高興的模樣。
老吳見著昔年的恩人,也很是激動。
“數十年未見,兄長風采依舊。走了不少山郊野路,也不知這信比不比我這腳程快。”
鄭鐸攬了老吳的肩膀,“老弟,這可是侄女?初次見麵,我這做伯伯的也沒有準備見麵禮。”
在鄞州吳家,洛素可是吳家的小姐,認過的乾女兒,說是老吳的女兒,倒也是無錯。
鄭鐸隨手掏了掏,身上卻沒有帶什麼東西,隻取到了自己的錢袋,看都未看,直接遞給了洛素。
“大侄女,來,這是伯伯給的見麵禮。”
鄭鐸看著洛素,心道這吳老弟倒是生了個好容貌的小女兒,這是記著這吳老弟家住鄞州,那是對女兒家一等一的好地方,怎的帶了女兒前來燕州。
“使不得使不得。”老吳連忙推回去,這怎麼整的兩人跟上門打秋風似的。
雖然鄭鐸的年紀更大一些,但高大魁梧,比起老吳力道更強,直接將這錢袋就塞到了洛素的手裡。
“我這做伯伯的給侄女見麵禮,你管什麼事,權當是一點零花錢,日後見麵還是要補的。”
“侄女隻管拿著,伯伯彆的不多,就是銀子多,日後你爹若是不給你零花錢,隻需管伯伯要。”原本是在正堂內接待著兩人,寒暄了一番過後,鄭鐸直接帶著去了他的小書房。
鄭鐸的年紀比老吳還要大上五六歲,老吳如今也是年近五十,兩個半百之人,在如此時代,足可以稱得上是老人了。隻不過,老吳顯得年輕倒是有緣由,這鄭家的家主鄭鐸,看著也沒有多麼的老態,頭上的銀絲,也不過是寥寥幾縷。
小書房之內,鄭鐸與老吳正在敘舊,雖然有著書信來往,但到底了解不多,你來我往,簡直是有說不完的話。
兩人都是行商出身,老吳身家不低,鄭家更是一州豪富,十分有話聊,提起這麼多年的經曆,每每說到激動處,就拍手叫好。
洛素安靜地呆在一旁,她的視線掃過這小書房內,鄭鐸說話聲中氣不足,呼吸也有些短促,整個人蒙著淺薄的黑氣。
書房內的博古架上,兩個盆景已經漸有枯黃之色。
老吳狀似無意間問及,這鄭家的大門,怎的不打開了。
鄭鐸倒是沒有隱瞞,“就要到了鄭家百年祭祖之日,大門關閉,待到祭祖那日迎接祖先歸來再開。如今上上下下進出都是走小門的。”
老吳恍然大悟,“趕得倒是不巧了,兄長相比事務繁忙,倒是我們叨擾了。”
鄭鐸不在意地揮揮手:“祭祖之事,主要有著老一輩和法師操心,吳老弟能夠前來,我是高興都來不及,這上上下下都叫我家主,許久沒有能好好說話的人了。”他感慨著。
“如今因著怕驚擾祖先,怕乾擾法師作法,這偌大的主宅,說話走路都要小聲些。”說著,鄭鐸搖頭,似乎憋著了。
聽著鄭鐸的話,老吳偷摸看了看洛素,這事,是不是跟鄭家祭祖有關係?
洛素突然插了句嘴,“鄭伯伯,敢問您最近可是有胸悶氣短,渾身乏力,眼前發黑?”
鄭鐸驟然抬頭,眼神遊移不定,“侄女是學了醫的?許是近日忙了些,人的歲數也上來了,這半個月時不時就胸悶,便是找了家裡的郎中,也隻說是操勞過度的成因,喝了藥也不見好。”
他心道,這侄女都未曾搭過他的脈象,莫非是從麵上看出來的病症不成?
洛素並未正麵回答,反倒是換了話題:“這博古架上的盆景,上一次綠的是什麼時候?”
鄭鐸不知她怎的換了話題,抬頭看過去,這大侄女將兩盆盆景搬了下來,這盆景眼見著青翠濃綠的,可好似一個晃神一般,那博古架上的盆景不知何時居然已經枯黃了!
這書房是他日日待著的地方,怎的沒有發現?再者平日裡管家也是親自收拾書房的,發現這盆景出了問題,必然是要換下侍弄的,兩人這都是一葉障目了不成?
不對,不對,他剛眼見著還是綠的,怎麼一下子就變黃了?
鄭鐸仔細想了想,“半月之前,應還是好的。”這兩個盆景送上來的日子也不長,應當是半月前下邊鋪子選上了來的一批,送過來的時候,定然是好生鮮活的。
他見老吳與洛素都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吳老弟,大侄女,若是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鄭鐸從先前的聊天中已經知道,這吳老弟和大侄女一路上沒有跟商隊,是自己過來的,而且路過了幾州之地。鄭鐸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當年這吳老弟年輕的時候是他親身遇見被騙過的,當年的毛頭小子如今商路沉浮多年,已經很是老成,甚至敢隻身帶著女兒上路,況且瞧著兩人過來的時候,都不見什麼狼狽模樣,必然是有著幾分本事。
再者這吳老弟的身份鄭鐸也是知曉的,鄞州的布莊商人,與他鄭家根本犯不著,也不可能千裡迢迢過來騙自己如何,眼下兩人的如此作態,定然是發現了什麼。
洛素沉吟一下,抬手化了一麵水鏡出來,鄭鐸心中一驚,還沒有開口,這大侄女的水鏡就放到了他的麵前。
水鏡瑩瑩,清楚地照耀著鄭鐸的臉,濃眉大眼,臉型方正,隻是在這水鏡之中,整張麵孔都有著一層黑氣纏繞!虛幻之中,甚至層層疊疊,不斷縈繞。
“這......這”鄭鐸一時之間有些說不出話來,根本沒有預料到自己所見。
“這幾日即將祭祖,莫非是先祖回來看我們了不成?”他想了想,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了。
卻見那大侄女搖起頭來,“若是你鄭家先祖回來,自知陰身對生人有害,隻會默默看著你們,怎會舍得傷害你們這些子孫後代。你身上這是被種了煞,這博古架的位置,算是這書房中的凶煞之位,又對應你的身體。”
“原本這裡常擺著青翠的盆景,萬古長青,算是化了煞對你身子也有好處,隻是這盆景不知何時被人抽了生機,變成枯黃,你這身子也跟著受了牽連,換做旁人,恐怕已經是臥病在床了。”
洛素抬頭看著鄭鐸,“鄭伯伯你這家主之位,便是占了半邊鄭家的地脈之氣,與鄭家氣脈相連,底蘊支撐,倒是抵住了這煞,至於你所見的青翠盆景,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鄭伯伯若是想起了可有誰動過這盆景,還需多多小心。”洛素緩緩說著,等待著鄭鐸的回應。
這位大侄女說的話,鄭鐸自然不可能全信,突然上門,又貿然說了這麼些話,由不得他不思量,尤其是在這個關頭。
鄭鐸低頭沉思,細細想來,那盆景是半個月前新換上的,這書房一向是外人不得入,這麼些日子鄭家閉門,除了自己貼身的管家,就隻有那麼一個人進來過。
那人是被請來祭祖的法師,鄭鐸心中的疑心本來就不小,經過洛素這一說,更是猶疑不定起來。隻是這位大侄女,究竟是什麼來頭?她來到這裡,說這些事有心還是無心?
鄭鐸雖然性格豪放大方,但身為家主,自然有其審慎小心的一麵。
吳老弟和他女兒是上門的客人,客人提醒的好意不可不受,隻是具體還需要他自己來斟酌了。
謝過兩人的提醒,老吳與洛素車馬勞頓,管家說給這貴客的客房已經是安排好了,便請了兩人前去休息,有什麼要求隻管吩咐。
兩人才走了出去,就見有人似乎匆匆而行,來到正堂,沒有打照麵,洛素和老吳便轉了道,兩人的馬車也被安置了進來,馬兒此刻有些萎靡,麵前放著上好的草料都不動一口。
洛素看了它兩眼,馬兒焦躁地刨了刨地,馬眼看著洛素,扯了扯韁繩想要往外走,意思是,咱們什麼時候走?
兩人把馬車裡的東西搬進了房裡,雖然鄭家有家生的侍女仆役伺候著,兩人都是讓人守在了外邊,不必伺候著。
用熱水洗了澡又睡了一覺,起來神清氣爽,便有那正院的管家請兩位貴客前去用飯。
到了正堂,洛素本以為她是跟著鄭家的女眷一起吃的,但未曾想,這飯廳裡,一桌子菜,居然隻有三個座位,也就是說,今晚這頓飯,隻有鄭家的家主鄭鐸,老吳和洛素了?
兩人本以為鄭鐸要說些什麼,誰料鄭鐸也沒有抬起話頭,隻是介紹了幾道菜,燕州的特產名菜,讓兩人多吃些就開席了。
食不言寢不語,等放下了碗筷,鄭鐸似乎終於準備好說話,他思來想去一下午,仔細想想這半個月來的事情,越是細想,越覺察出了一些不對勁,翻了曾經的家譜典籍,百年前的祭祖大典,也與現在不同。
“大侄女先前問我,可是有人動了我那書房中的盆景,思來想去,除了我,我那貼身的管家兩位也是見過的,再就是現在為我鄭家準備祭祖大典的那位法師曾來過書房,還誇我那盆景養的不錯。”鄭鐸有些苦笑著。
這是每一代都與他們鄭家緊密相連的法師高人,對方若是要害他,他實在是想不明白。
“法師名曰三山,三山一脈,與鄭家緊密相連,便是我鄭家先祖攢下家財基業,也是得了三山派老祖的助力。隻是三山傳人不喜入世,唯有每一代定下傳人之後,會來鄭家拜訪,並由時任的三山傳人負責鄭家的祭祖大典。”
鄭鐸不是不信,但這三山派和鄭家之間的關係從來沒有破裂過,若是對鄭家下手,做什麼手段,這又是為什麼呢?
但若是說鄭家對三山派的人有多熟悉?多了解?那也是真沒有,據說是當年鄭家老祖曾經救過三山的祖師一命,幫助三山祖師度過一命中大劫,三山祖師也給了回饋,幫助鄭家賺取了第一桶金,之後便消失了,隻留了一句話,‘若想鄭家世代傳,莫貪虛名守舊地’。
等到鄭家隨著大乾開國老祖打下基業,不接受簪纓功勳,留守燕州,也是按照當初的三山祖師留下的這句話來辦的。
每一代的三山傳人都會來到鄭家一行露臉,隻是知道此事的人,都是家主一脈,絕密中的絕密。
這次來到鄭家負責百年祭祖大典的,就是新一任的三山傳人,鄭鐸也是第一次見,如同自己的先祖一般,他給了這位三山法師充足的信任和幾乎隨意調用的資源,可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事情似乎有所不同。
“你如何確認這人就是三山傳人?”老吳不禁問道。這隨便上來一個人,若是假冒的可怎麼辦?
鄭鐸從身上取出一件符牌,這符牌之上有令牌的花紋,有符字,隻不過這些符頭和花紋全是倒過來的,這符牌也隻是一半,像是被人分割開來一般。
“這符牌乃是先祖所留,世世代代,三山傳人手持另一半幅符牌前來現身。”
“半月前,這位三山傳人就手持符牌出現在鄭家門口,算著又是百年祭祖的日子,雖是一次未見,但我也未曾懷疑過,這些天他做些什麼,隻當是為祭祖做準備了。”
鄭鐸說著,在世世代代家主的口口相傳之中,這些三山傳人們,視金錢如糞土,衣食住行都不挑剔,幾乎都是專心的修行人,有事就出現,沒事就告辭,一看就和他們這些紅塵中人不同,以至於這三山的法師來到鄭家,不喜仆役,他們也看做尋常,不敢打擾,法師每日做了什麼也不知,不敢問。
老吳問及鄭家是否派了些私兵,請了些道人出去。
鄭鐸點頭,說是三山法師說要去燕州四方尋些東西,很是重要,就請了府裡的私兵,至於道人一流,鄭鐸並不知道,許是那法師安排好的?
洛素聞言皺了皺眉,目光落在那符牌上,這花紋符頭,符頭倒掛,這可是陰山法脈的標誌。
這所謂的三山派,莫非是陰山法脈的哪一支?
“家主,法師求見。”老管家前來稟報,幾人對視,這說曹操曹操到。
鄭鐸頓時止住了話頭,急忙把那符牌收了起來。
外間有人快速地走進來,桌上的膳食已經撤下去。
隻見那人向著鄭鐸微微一禮,身子有些顫巍,見著身邊的老吳和洛素,也點頭致意,他的眼神掠過老吳,先是一驚,緊接著閃過一絲喜意。
“不知法師前來,可有什麼要事相商?”鄭鐸麵若平常地問著,言語之間很是客氣,並沒有露出自己對著三山法師的懷疑。
老吳與洛素也是看著此人,他身穿青色道袍,頭大而身小,一身寬大的道袍在身,反倒是有些曠蕩了,看起來有些滑稽,莫名給以人不協調之感。
而在洛素的視線之中,這哪裡是一個人!這大頭之處,擠著幾個青麵獠牙的麵孔,身體裡擠著數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
伴隨著他的開口,那腦袋上內的青麵獠牙也開口起來:“確實有要事相商,家主,這百年祭祖大典,需要有一位引路之人,這人定然要與鄭家無血脈之勾連,也要不有一絲的壞心眼,與鄭家向來無仇無怨,無利益之糾葛,隻懷誠摯內心之人。”
這話一處,鄭鐸頓時犯起了難,“法師,這既往的大典,可未曾有找過這引路人,既要無血脈,又要無利益,又與鄭家誠摯之心,哪裡好找這樣的人?”
“隻有這樣與鄭家無半點勾連之人,對於鄭家誠心之祝福,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這三山法師語氣堅定,隻是眼神已經瞟到了老吳的身上。
“法師,這可得好些時間來尋找,鄭家聲名在外,這人可不好找。”鄭鐸臉上泛起了難色。
可這三山法師直接搖起了頭,一晃一晃的,“家主乃是有福之人,這眾裡尋他千百度,怎不知此人就在身邊?”
他直接轉頭看著老吳,“我聽聞家主這裡來了客人,乃是舊時故地之友,這兄台看著心胸開闊,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實在是適合做這個引路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祭祖在即,家主的這位舊友來訪,實在是在祖師庇佑。”
鄭鐸看看身邊的吳老弟,又看看這法師。
這......這是什麼情況?這三山法師怎麼突然盯上了吳老弟?不會是發現了他們告誡他的話不成?鄭鐸心思起伏,麵上仍是一派的鎮定。
老吳也沒有想到,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邪道法師,怎的忽然盯上了他?老吳隻覺得渾身一緊,下意識地想要詢問小道長該怎麼辦?
洛素看著這位“三山法師”體內的青麵獠牙,這似人似鬼的東西,正對著老吳的方向,已經開始張大嘴,吐著舌頭,滴滴答答的,口水已經忍不住地流了下來,無比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