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衙差漸近,驚駭恐懼的謝夫人本能後退。
謝允禮心急如焚:“大人手下留情,家母年事——”
恰在此時,一名衙差小跑進來稟報:“大人,謝尚書來了。”
謝夫人和謝允禮雙雙眼前一亮,尤其是謝夫人,她情不自禁呼出一口氣,宛如劫後重生。
覃正不掩冷笑,“請進來。”
進門的謝尚書不動聲色打量在場之人,視線經過善水時停頓一息,再看低頭裝死的劉郎中,又看趴在地上血淋淋的陶媽媽,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
“下官見過覃大人。” 謝尚書拱手見禮,尚書為正二品,順天府尹乃正三品,然覃正還是皇帝加封的正一品文華殿大學士。
“老爺,”自覺有靠山的謝夫人憤然告狀,“他竟然想對我動大刑逼供!”
聽聞覃正已經想動刑,謝尚書一顆心頓時變得沉甸甸,若沒有九成九的把握,覃正不會動刑。
謝尚書沒理謝夫人,詢問覃正:“覃大人,不知內子所犯何罪?”
覃正言簡意賅:“你府上的劉郎中以及陶張氏皆指認你夫人用一千兩收買劉郎中為她毒害子媳謝陸氏。”
謝尚書麵露震驚之色,難以置信地望著謝夫人。
謝夫人目光閃了閃;“老爺,我沒有!”
若非公堂之上,謝尚書都想一巴掌呼過去,就她這幅心虛的嘴臉還敢說沒有,當覃正是瞎子嗎,他那雙眼利的很,最是會察言觀色分辨真假虛實,皇帝都親口誇沒什麼魑魅魍魎能逃過他的眼,她竟敢想覃正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陶媽媽可是你的心腹。”
謝夫人口不擇言:“她那是被屈打成招,陶媽媽,老爺在此,他們不敢再拷打你,你儘管直說。”
“住口!”謝尚書頭一次發現老妻如此糊塗。
謝夫人愣住,滿眼都是愕然,完全不明白為何謝尚書的怒氣衝著她而來,難道不是應該衝著覃正嗎?
眼見謝夫人還搞不清楚形勢,謝尚書氣煞,扭臉問顫顫巍巍抬起頭的陶媽媽:“我隻問你,夫人是否做過?”
一時之間,陶媽媽整不明白,謝尚書到底想聽是還是否,便杵在那不敢言語。
“若她沒做過,你豈會猶豫不決。”謝尚書麵上的失望看起來濃烈至極,他指了指猶不敢置信的謝夫人,“你豈敢!”
謝夫人徹底懵了。
謝允禮卻知父親打算,事到如今,這樁官司覃正心裡已經有定論,隻差母親的口供。母親覺得覃正不敢也不能對她用刑,可覃正真的敢也有這個權利。大刑之下,連一家性命前程都係於謝家的陶媽媽尚且扛不住,更遑論養尊處優的母親。與其被迫認罪徒留笑柄,不如主動認罪,尚能保留最後的體麵。因此父親不會包庇母親,還要大義滅親,如此方能儘量挽回謝家名譽。若那不是他的母親,他也能權衡利弊之後迅速做出取舍,可那是他的生身母親,謝允禮看向謝尚書,無聲哀求。
謝尚書目光嚴厲,帶著壓迫。壓得謝允禮嘴角顫了顫,將求情的話語重重沉回去。
謝尚書掩麵羞慚:“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老爺!”謝夫人的聲音淒厲至極。
謝尚書怒目而視:“你休要指望我護著你,你犯的是國法,我如何護你又以何護你?你也莫要再冥頑不靈繼續嘴硬,坦白尚且能從寬處理,彆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丟儘最後一絲臉麵。”
謝夫人如墜冰窖,絲絲縷縷的寒意鑽進骨頭縫裡,老爺竟然讓她認罪?她急急去看謝允禮,謝允禮滿眼的無奈和悲痛,謝夫人兩腿一軟,栽倒在地。
“母親!”謝允禮大步跨過去扶住謝夫人,察覺她渾身都在顫抖,頓時心痛如絞。
坐在地上的謝夫人死死攥住謝允禮的胳膊,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眼底的彷徨驚恐幾乎要滿溢出來。
一層水汽彌漫雙眼,謝允禮聲音發苦,低低勸:“母親,認了吧,莫要白受皮肉之苦。”
恐懼令謝夫人皮下每一根經絡都在抽搐,她用隻有母子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問:“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無能為力的愧疚和挫敗讓謝允禮不敢正視謝夫人,他彆過眼,艱難點頭。事已至此,真的沒有辦法了。
謝夫人一口氣沒上來,眼前黑了黑,隻覺得天旋地轉。怎麼會這樣,她可是正二品夫人!謝夫人看向謝尚書,謝尚書目光壓迫。
謝夫人肩頭顫了顫,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委頓,那是絕望。意識到謝尚書不會為她撐腰,謝夫人徹底絕望了,她對抗覃正的勇氣本就源於謝尚書。
“謝夫人,你還不肯認罪嗎?”覃正威嚴的聲音喚回謝夫人一絲神智,她看一眼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陶媽媽,又看一眼旁邊沾著血跡的刑凳和棍棒,眼前不由浮現陶媽媽受刑到失禁的畫麵。謝夫人重重打了一個哆嗦,不,她寧死也不願受這等侮辱。
“我,”謝夫人舌尖發麻,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她握緊雙拳艱澀開口,“我,我認!”吐出最後一個字,謝夫人彷佛被抽走了渾身的精氣神,肉眼可見的頹敗萎靡。
謝允禮看在眼裡痛在心頭,深恨自己無能護不住母親。陰鷙的目光劃過善水,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今日之辱來日必報。
“糊塗啊,你糊塗!”謝尚書痛心疾首隻差老淚縱橫,他歉然看向善水,“是我教妻無方,竟令她鑄下此等大錯,幸而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說著,謝尚書向善水深深一揖。
善水不閃不避受下這一拜:“謝尚書何必惺惺作態,我所遭遇的一切,你身為一家之主豈會不知。但凡你處事公允,我絕不會被囚禁三年,謝夫人也不敢對我下毒手。你執掌禮部,主管朝中禮儀大事,你們謝家本該以身作則最是知禮守禮,誰能想到私底下卻是如此的無禮。”
這話無異於一巴掌重重甩在謝尚書臉上,他臉色微變,目光有些陰沉,轉瞬又老臉通紅,似乎無地自容:“確是我之過,當年不該礙於家中高堂便妥協。” 這話倒是不假,一開始謝尚書並不同意謝允禮納陳錦書為貴妾,表妹貴妾,這就是家宅不寧的禍根,何況還會開罪陸家。然而謝老夫人胡攪蠻纏,萬一鬨起來委實棘手,兩害相較取其輕,他隻好默認。
“後來又礙於你的父親。”謝尚書歎了一聲,“誠然其中也有我的私心,不想鬨得滿城風雨。你說的對,是我失了公允,委屈了你。”
善水深深看一眼謝尚書,這才是老狐狸呢,審時度勢當機立斷,該大義滅親就大義滅親,該認慫果斷認慫,這樣的認錯態度外人還能再苛責嗎?不能了。哪像謝允禮母子,死鴨子嘴硬落了下乘,敗儘好感。
謝尚書滿臉的愧疚,真誠極了。
善水一哂,轉臉看向覃正:“大人也看見了,公婆不慈,丈夫不義,夫妻已然名存實亡,懇請大人判我與謝允禮義絕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