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閉眼了。
再也沒有睜開過。
“阿娘,爹爹怎麼……”小太子吭哧了半天,聲音小了下去,“怎麼就、就睡著了呢?”
金龍的腦袋是微微側著的,正好將母子兩人圈在自己的柔軟頸彎處,猙獰威嚴的龍角正對著外界,流露出了保護的意味。
“阿彌陀佛。”
佛門祖師歎息一聲,斂著袈裟,朝著龍行了個莊重的佛禮。
其餘人也靜默不語。
小太子懵懵懂懂的,他莫名有些難過,可不知道為什麼難過,小身子緊緊挨著琳琅的裙擺。
“阿娘,爹爹是不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小男孩明亮的大眼睛怯怯看她。
怎麼會醒不過來呢?不會的。
龍能騰雲駕霧,興雲作雨的,阿娘說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洪荒神靈,肯定能永生不死的。
“你爹爹隻是太累了,睡著了。”琳琅撫摸著小家夥的腦瓜子。
小孩子很好哄,琳琅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他從不懷疑阿娘的話。
隻見小家夥興衝衝趴在了龍鱗上,小聲地說,“爹爹,那你可不能睡太久哦。醒了你一定要告訴琅琊,咱們一塊兒玩。”
佛門祖師不忍打破孩子的希冀,也沒戳穿琳琅的謊話,原地站了一會,捧著金缽走上前來,同她商量,“女帝陛下,如今折歡身死,這古國的波瀾總算平息了。隻是盟主大人目前還生死不知,您看是不是召集一些人手,助盟主大人一臂之力,好早日脫險呢?”
現在少帝昏迷,西域魔尊又與太平青帝同歸於儘,作為四巨頭唯一的女性尊者,琳琅順理成章做了眾人的主心骨。
“大師,您放心得太早了。”琳琅搖了搖頭。
佛門祖師一愣,什麼意思,難道事情還沒完嗎?
“沒錯,老禿驢,你的確是放心太早了。”
女聲千嬌百媚,婉轉又纏綿。
眾人的身子不由自主麻了一邊,連忙循著聲音看過去。
女子雪頸修長,凝脂酥胸裹藏在殷紅羅裙裡,赤著一雙玲瓏玉足走來。
一出場便輕而易舉虜獲了男人的目光。
而她誰也不看,視線落到琳琅身上,輕飄飄來了一句,“不過是一具勉強看得過去的皮囊,如何能讓我家長兄死心塌地?”說著她又掩著唇,癡癡笑了,“罷了,他總歸是死了,以後也隻能守著我一人,再也不能拈花惹草了。說起這個,我倒是要好好謝謝你呢。”
琳琅神情平靜,又聽她開口道,“長兄既然喜歡你,做妹妹的,做妻子的,自然要投其所好。他這人,天生風流,又喜好收藏豔色,我看你全身上下,就隻有這雙眼睛稱得上是獨一無二了。”女子唇邊的笑意突然消失得一乾二淨,“那就挖下來做長兄的殉葬品好了,如此一來,也不算辜負長兄對你的一片癡心!”
她抬起手,姿態柔媚,輕輕搖動腕骨上係著的珊瑚珠子。
聖地尊者臉色微變。
又是靡靡之音。
不多時,眾人東倒西歪,眼珠發紅,最原始的**在內心生根發芽,讓人蠢蠢欲動。
表現更不堪的是佛家弟子,他們原本深受紅鸞星動的痛楚,正在苦苦抵擋,突然聽見了一道似有若無、如怨如訴的女聲,睜眼一看,周圍是漫天桃花,而懷裡多了一個玉像美人,衣衫半敞,想入非非。
見弟子如此情態,佛門祖師的一顆心如同下到了油鍋裡,焦灼不已。
一顆飽經風霜的老菩提,自然不受女色所惑,可他的弟子們,自幼生於佛門,鮮少在世間行走,這些鮮嫩純淨的小菩提雖有著向佛之心,也架不住年紀淺,心腸軟,未通情竅的他們對風月一事有著朦朦朧朧的想象。
佛門祖師不怕磨練,隻怕弟子們守不住靈台清明,硬是捅破那一層人與佛的窗戶紙。
然而事情總是怕什麼來什麼。
佛門祖師最擔心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琳琅低頭看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男性手掌,溫暖的,略帶幾分乾燥。
“這位小師傅,你要乾什麼?”
對方的模樣極為俊秀,臉龐白淨,嘴唇紅潤,正是那個領著琳琅去少帝幻境,又被她的“蝴蝶”所誘惑的佛門小僧。
茶褐色的僧服早已被熱汗濕透,和尚純淨如星子的眼睛染上了曖昧的□□。
“陛、陛下……”
他似小獸般嗚咽著,清醒與羞恥交織著。
和尚想要轉頭離開,可是身體由不得他做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擁上了女子纖細的腰肢,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軟玉溫香的滋味,竟然舍不得放開。
越是這樣,和尚越是絕望。
他痛苦壓抑住了喉嚨裡的喘息,哀求她,“女菩薩,求你,殺了小僧……”
和尚不想玷汙佛祖,更不想玷汙他心中的青蓮。
有人偏偏要火上澆油,“喲,這會兒不叫女施主,改口叫女菩薩了?看看,這佛家弟子,學會了舌綻蓮花,就是比一般的男人討喜得多,要敬重的人呢,就喊女施主,但遇見自己喜歡的年輕姑娘,當然得哄一聲女菩薩了,不區彆對待,怎麼能顯出自家中意姑娘的特彆呢?你說是不是呀,天魔女帝?”
紅衣女子衝琳琅笑得豔美,句句是誅心之語。
而和尚通紅著一張臉,囁嚅著,不敢反駁。
“喏,人家小和尚掏心掏肺對你,作為女菩薩,就不準備倒駕慈航,救一救這欲海眾生?”
太平女帝滿含惡意。
琳琅睇她,拂開了和尚的手。
和尚一頭栽倒,將臉埋進土裡,弓著背脊,不敢再看她。
“阿娘……熱……”
小太子依偎在她身邊,小臉紅撲撲的,還迷惑摸了摸腦袋。
怎麼就流了這麼多汗?
他本身是不怕熱的,也極少出汗。
小太子年幼,對這種事自然沒什麼想法。但琳琅見小家夥朦朧著一雙眼睛,還沁著水霧,擔心他也中招了。她當即封住了小太子的耳朵,將人拋到了佛門祖師的懷裡。老祖師的手速先前已經被殷侍衣鍛煉了出來,這一下非常熟練就摟住了從天而降的小丸子,還安撫他不要害怕。
太平女帝嬌笑道,“這般緊張作甚?莫非你擔心這母子之間……”
她意味深長看向琳琅。
可真是口無遮攔。
琳琅也衝她笑,她本身的容貌就不輸於太平女帝,眉如春黛,唇如石榴,不然眼高於頂的折歡怎麼會對她一再傾心呢?
“你囂張完了?完了的話就輪到本帝了。”
她袖袍翩飛,攝起遠處的一隻玉笛。
太平女帝的臉色瞬間冷了,“放下,彆臟了我長兄的遺物。”
她與折歡一樣,天生自負,自覺這群闖入古國的螻蟻是逃不掉了,索性也沒有收拾長兄的屍身與法器,反正等她教訓完了也不遲,沒想到被琳琅來了這一手。
“怎是臟了?”琳琅氣起人來更不落下風,她唇珠嫣紅,輕輕吻著玉笛的紅穗,眼波流轉煙霞,“你長兄癡戀於我,恨不得時時刻刻要我雙宿雙棲,如今我妥帖珍重他的遺物,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同歸,若是他泉下有知,定也是高興的。妹妹你說呢?”
“你找死!”
太平女帝怒不可遏,她嫉妒成性,根本聽不得這種長兄與其他女人卿卿我我的戲碼,更容不得被情敵如此輕慢。她褪下珊瑚珠子,一扯絲線,珠子劈裡啪啦掉在地上,緊接著生出無數紅絲,鋪天蓋地朝著琳琅湧去。
密密麻麻的紅線讓佛門祖師腦門一冷,一麵架起法杖,一麵提醒琳琅,“施主小心,這是靈犀紅線!”
太平女帝善於蠱惑人心,她這靈犀紅線尤為邪門,隻要被紅線綁住的,都逃不了。
她認為,但凡眾生神魔,飛禽走獸,都有歡愛之願,就算是從石頭中蹦出來的,她也有法子教它懂得情愛滋味。自她修成了這道法門,慣用伎倆就是讓敵人為她動心,受她驅策,她若是膩了,便會揮揮手,讓人自生自滅。
可謂是無心無肺又歹毒至極。
在這一點上她跟琳琅很像。
隻是琳琅可沒有她這樣葷素不忌,是男是女是妖是魔都能吞下嘴。
於是琳琅腕骨一轉,玉笛橫放到唇邊。
吹出了一曲明快熱烈的婚嫁之樂。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
太平女帝又驚又怒,“你怎會我長兄婚嫁之曲?”
這首曲子對於太平女帝意義非凡,少女含羞帶怯長到了十八歲,被心愛的兄長大人牽著拜了堂,那天晚上他就是吹了這樣一首曲子,對她百般求愛。儘管太平女帝知道,長兄風流荒唐,絕非她一世良人,可他這個人實在是太有欺騙性了,那雙桃花眼深情款款望著你的時候,誰能抵擋得了?
後來折歡對美人兒吹過不少的笛子,但再也沒有人能讓他演奏這一曲嫁娶之樂。
這難道不是說明,那些美人兒隻是區區的玩物,而她才是長兄最特彆最重視的女子?
抱著這個令人竊喜的念頭,太平女帝深陷情海,再也無法抽身了。
琳琅殘忍碾碎了她的美夢,“你長兄親自教我的。”
她輕笑著說,“那天我們難得去了一趟人間,可是不巧,那個地方下雪了,我們便尋了一座亭子烹茶。我稍稍困倦,一個不慎,被他擁進懷裡愛憐揉弄,非要竊玉偷香,見我惱了,他才解下玉笛,想要哄我一哄。後來,我問他這首曲子是什麼名字,他說是隨性之作,根本想不起來了,纏著我取名。”
太平女帝一張桃花臉失了顏色,喃喃地說,“忘了……他怎麼可以忘了?”
琳琅聲色愈發輕緩,頗有一種眷戀舊日光陰的溫柔,“我實在是不耐煩了,扔了一卷書冊到他身上,讓他自己去想,結果這人呢,偏偏要鬨我,說什麼三千珠玉,隻要一塊琳琅,便將此曲命名為琳琅,怎麼,原來這竟是一首描繪嫁娶歡喜的曲子嗎?”
“噗——”
女帝怒火攻心,一口豔血噴了出來。她捂著上下起伏的胸脯,咬牙切齒,“你休要挑撥我與長兄的情意,他死了,自然死無對證,任你信口雌黃。”
雖是這樣說,可到底是底氣不足。
太平女帝的信仰在搖搖欲墜。
“你若不信……”琳琅頓了頓,“何不妨去搜一下你長兄的遺物呢?他與我一起時,曾握著我的手放於心口上,賭咒發誓說,此生他願做我的不二臣,再也不沾任何女子的身,我說不信,他好生無禮,偏要奪了我鐘愛玉玦,也不經同意,就在玉麵上鄭重刻下我的名字。”
玉玦與“決”同音,對修士來說,有決斷或者決絕之意。
一些修士佩戴玉玦是為了自省,告誡自己仙途漫漫,不可自滿。
但對於熱戀中的道侶來說,玉玦一度被視為定情信物,寓意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太平女帝果真去搜了長兄的遺物,並在他胸前的衣襟處摸索出一塊碎裂的玉玦。
但印記清晰可見。
琳琅。
他真的將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鄭重刻在了心上。
太平女帝喉嚨一甜,唇角溢出縷縷鮮血。
她就說難怪。
難怪消失百年的長兄突然回來了,他對國事向來不上心,這次竟然興致勃勃參與了圍剿,原來,都是為了這個女人。
那她,那她的付出又算得了什麼呢?
眾人見那紅衣女子跪在折歡的身邊,雙目無神,心若死灰也不過如此了。
琳琅擲過去一個法陣,她竟也不理睬,任由身子被禁錮起來。
“真是個癡情的人兒。”
琳琅輕笑著,也不客氣,從太平女帝身上搜出了一卷玉冊。
正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無上至寶,太平王朝傳承千年的十方太平書。
眾人看得眼熱,可誰也不敢上前搶奪。
他們傷的傷,死的死,反倒是這天魔女帝,之前被當成了危險的靶子,可她就是能耐得很,被折歡硬搶過去,對方憐香惜玉,嘴上說得厲害,最後不過是強吻了一下,還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又比如那魔尊,兩人看上去有著不死不休的仇恨,可誰知道呢,突然冒出了一個兒子,事情再一次的峰回路轉,愣是把死路走成了生路。
對他們來說,琳琅比這突然冒出來的太平女帝更邪門,瞧,她不過是吹了一支曲子,說了幾句話,又把太平女帝活生生弄瘋了。
這個情況誰敢觸琳琅的眉頭?
琳琅也很滿意大佬們的知情識趣,正要把太平書收回袖中。
“啪——”
有人穩穩捉住了玉冊的另一邊。
琳琅動作微頓。
玉冊蘊著清光,那人的手指修長分明,色澤細膩,如同一方潔白無瑕的美玉。
“盟主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呢?”
琳琅抬起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明豔不可方物。
可惜對方不吃美色這一套。
“見者有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