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相國攜小公子求見。”
“唰——”
伴隨著些許風聲,一支長矢斜斜靠著壺口。
宮女紛紛驚呼,“倚竿!十籌!思晚姐姐這下可完了!”
“啊?”
思晚苦著臉,“娘娘,人家是新手,您就不能讓讓奴婢嗎?”
琳琅扯下了蒙眼的白布,鬆鬆垮垮掛在脖頸上。
幾綹碎發彎曲在耳畔,那臉頰染了胭脂,紅得薄透。
“娘娘,您醉了。”思靖無奈道,“快躺下來歇息一下,彆同著小騷蹄子浪了。”
思晚辯駁道,“什麼呀,娘娘千杯不醉,酒量可比奴婢好得多了!你個黑心肝的可彆瞎說!”
當初娘娘走了一步冷宮的棋,思靖被調了出去,假意為定妃賣命,實則一步步推她上斷頭台,那戲台子的情報,便是思靖一手奉上的。
如今她功成身退,做了六局首席女官,眾女無不服帖,唯有同她一起長大的思晚敢同她肆意玩笑。
說起來娘娘同靖太後也是姐妹,論身份,論際遇,好似命運的巧合重疊,這在天底下,那可是獨一份兒的情誼。
宮中之前多是宮女太監對食的事兒,也不知怎的,漸漸變成了姐妹結拜,風波起伏中互相扶持。
思靖和思晚這對兒姐妹花便是她們的榜樣。
一個是六局首席女官,一個是眷寵正濃的尚食姑姑,從鄉間小姐妹步步晉升為太後的眼前紅人,榮華富貴是真的,牽挽扶持也是真的,難能可貴的是,她們姐妹情比金堅,不管外人如何挑撥,始終是一條心的。
思靖白了她小姐妹一眼,說起正事,“娘娘,今日可要宣召相國和小公子?”
“宣!”
琳琅輕笑,“來都來了,不宣豈不可惜?”
“娘娘可要沐浴熱湯?”
琳琅低頭嗅了下自己的袖口,酒味並不濃烈,“不需要,換身衣服就行。”
眾女立即服侍她更衣。
國孝皆縞素,琳琅換上了素白的喪服,妝容更是清簡,不飾金釵步搖,隻絞了一段黑色綢帶,垂在肩側,淡得像一池雨後湖水。
“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解不器的視線流連在她的身上。
“天寒地凍,還望娘娘保重鳳體。”
琳琅免了他的禮,轉向一旁怯生生的小公子,溫聲軟語,“你便是容小九麼?”
……容小九?
他什麼有這樣親昵的小名兒了?
小公子像一隻呆頭鵝,原地怔忪了半天,憋紅了一張玉臉,小聲地說,“奴婢不叫容小九。”小公子睫毛很長,如同一株株的白芽鬆,蓬鬆細密,遮住了他黑琉璃般的眼珠,仿佛這樣便能隱瞞住他的驚惶局促。
進宮的前一夜,嬤嬤就拉著他的手,細細囑咐入宮覲見事宜。
嬤嬤說,他排名第九,雖生母早逝,在親王府邸裡也不曾受寵,可他到底是宗室子弟的身份,將來即便不能當郡王,親王府也不會虧待了他去——犯不著他以命博富貴。
是的,在嬤嬤眼中,那煌煌宮城,那權柄之下,是不見天日的森然白骨。
他若是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先帝故去,宮闕動蕩,年輕的太後獨木難支,就發出了一道詔令,要在宗室子弟中尋得一鬆木,為她傳承大統,重續朝野之開繼。
也有不少人說,太後野心勃勃,所謀非小,她想要扶持一個傀儡皇帝,讓她政出四野,唯我獨尊。
更有人說,是太後聯合身邊宦官,鴆殺先帝,奪取權柄。
事實果真是這樣嗎?
小公子年紀尚幼,卻已嘗過與狗爭食的滋味,若不是嬤嬤放心不下他,再度折返親王府顧看,今日的他,或許墳頭草也有三尺高了。他或許不知道誰是好是壞,但喜歡誰,心底的聲音是一聽便知。
——他喜歡這位娘娘。
她指尖微熱,撫著他的臉頰,溫柔地問,“容小九幾歲啦?”
嘭嘭嘭。
小公子的心跳得跟小兔子一樣快。
也許比小兔子還要快。
小的時候,嬤嬤也曾將他抱入懷中,撫摸臉盤,輕聲安撫。
但這和娘娘的,又好像不一樣。
“奴婢,奴婢是十三歲。”
她似乎感到訝異,“十三了呀?你看著像十歲呢。”
小公子身形瘦小,透著一副羸弱之相——這是解不器千挑萬選的對象。
既然要當他們的傀儡皇帝,自然不能選的太拔尖兒的,解不器原先中意的是另一個親王的公子,才六歲稚齡,白紙般的天真,更容易操弄。但年輕的太後不同意,她說要選一個十三四歲的,隻待大婚之後,即刻親政,如此也能堵住朝臣的悠悠眾口。
解不器感到匪夷所思,她這不是將戰利品拱手相讓嗎?可她跟他說話之時,一身素服,兩靨緋紅,透著濃烈的酒氣。
分明是“心若死灰”!
手刃先帝之後,她像是一隻風箏,終於可以不再高飛,便剪斷了線,一頭紮進幽暗深處。
解不器也聽說過這種事,人們一旦大仇得報,就會喪失目標,從此渾噩度日。
他擔心太後也步了這些人的後塵。
解不器索性想,既然她不願意理政,那就由他來,等天下握於掌中,他二人居於高處,攜手共度,也是佳話。至於她心中的繼帝人選,解不器也隨她,不就是要個十三四歲的?再康健的到了他手上,也是羸弱短命之徒!
“我沒有子嗣,獨居宮中也是寂寞,平日裡,想放個風箏,玩個蹴鞠,都找不到人。”琳琅捂住小公子冰涼的手心,“好孩子,你願意留下來陪陪我嗎?”
不是命令,而是懇求。
小公子想起了嬤嬤的囑咐,又望了望琳琅。
她好像喝酒了,身上散著一股清淡的酒氣。嬤嬤說,良家婦女不嗜酒,唯有傷心極了,才突破平日裡的底線,一醉方休。
那她……也是傷心極了麼?
嬤嬤有自己的孩子,逢年過節,總過來探望,一家人在大冬天裡圍著小爐子說些閒話,吃些小菜,他看著都覺得肚子暖呼呼的。
可她沒有孩子。
她還讓他留下來,陪她。
這是小公子第一次被人這樣請求。
他爹爹有很多人陪,嫡母,美妾,兒女,親朋。
他哥哥也有很多人陪,母親,姐妹,同窗,通房。
他從小到大,隻有嬤嬤。
他甚至養不起一匹小馬駒。
嬤嬤也有人陪的,她兒女多,人緣好,往來的姐妹也多,托她的福,自己才能全須全尾長到如今。隨著先帝逝去,朝野動蕩,不少宗室親王蠢蠢欲動,想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宮中,好搏一搏那潑天的富貴。
在如此險境中,嬤嬤的兒女前來哭求,希望母親能脫離這潭泥沼,跟他們回鄉下安享晚年。
他知道的,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個拖累,全仰仗嬤嬤的垂憐。
可她老了,身後還有子孫。
嬤嬤終歸要走的。
等到那時,他……又能去哪裡了?
小公子仰著濕漉漉的鹿眼,“我可以陪你,可是,娘娘得答應我,你今後,隻許愛容小九一個。”
解不器冷笑。
這小子……耗膽子不小啊!
“我答應你,拉鉤?”
琳琅伸出尾指。
小公子唇角鮮嫩,彎出一朵花。
“拉鉤!”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烽煙漫起,曾經的九國不複存在。
大靖王後出兵君國,橫掃二十三座城池,迫使對方獻了降旗,諸侯為之震動。而從昭這邊,太後扶持幼主上位,婉拒了樂流的求娶之事,並策反了謀士抱心,一舉攻破城門,將一國納入囊中
。
十六歲的幼主做了監軍,領著樂流國君的人頭而歸。
百姓夾道相迎,呼聲益高。
不少朝臣私見幼主,要他早日親政,還灌輸了“太後宰相擅權而驕”的觀念。
小公子一笑而過,轉頭找了琳琅。
他知道誰對他是最要緊的。
“母後,小九回來了。”
他依戀般鑽入她的懷中,卻被嬤嬤扯住衣袖。
“陛下,不可呀。”
幼主一臉茫然。
小公子長成小君王,琳琅打算為他指婚清流太傅溫家的小女,鞏固政權,亦能成全師生美名。而這嬤嬤,便是琳琅點來的“軍師”,撮合年輕男女的新婚之事。嬤嬤見幼主如此依戀昭後,逾越禮製,遂出聲提醒。
“我要……成婚了?”
幼主被驚得原地發愣。
琳琅給他端了碗梨湯,慢條斯理地說,“你長大了,也該通曉人事了,開枝散葉,傳承大統,有甚奇怪的?”
娶什麼人不重要,主要是借著這一場婚事,宣告幼主有能力親理政事。
恐怕有些人……會坐不住吧?
琳琅攪動梨湯,遞到他跟前,“趁熱,快喝。”
誰料想,一向溫馴聽話的小公子,伸手打翻了盞湯,“我不要娶溫氏小女!”
擲地有聲。
屏風裡的人影僵硬了下。
琳琅臉色不變,抬了抬手,宮人迅速上前清掃。
小君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低下頭,可憐兮兮攥著她的衣角,“母後,我不娶妻,我,我一輩子都陪著您,這樣也不成麼?”
“你在胡說什麼?”
琳琅將自己的袖子抽出來,手指點著他的額頭,“你不立後,還是個毛頭小子,朝臣怎麼放心你親政?”
“那就不親政。”他想也不想,“母後管著不也挺好?”
琳琅不知道其他朝代的幼主是怎麼想的,但她家幼主心寬到這個份上……難道她的野心教養太失敗了?
太後反省自己。
幼主還說,“我同阿令弟弟同了信,姨母就不逼他成婚。”
小公子口中的阿令弟弟是大靖的幼主。
說來也是一樁趣事,琳琅跟君晚私下見麵,讓少年隨行,開闊眼界。
小公子們年紀相仿,境遇相似,沒幾天便勾勾搭搭玩到一塊兒,抵足而眠,好得仿佛同胞兄弟。大靖在北,從昭在南,人們紛紛猜測,兩國何時兵戎相見,一統千秋,說書人甚至連姐妹倆為了一個男人反目成仇的風流軼事都編出來了。
誰能相信兩國幼主惺惺相惜,時常書信往來,一口哥哥一口弟弟的。
前年阿令弟弟寄來了北地的風乾老臘肉,今年輕彆哥哥就給他寄去了一壇老酸菜,以表兩國友好,咱們哥倆的情誼千古長存。
不久君晚就寄信過來,委婉地表示,酸菜醃得太鹹了,下次注意。
琳琅琢磨著,要不弄幾盒臭豆腐快馬加鞭過去?
這女人沉迷在戰爭中不可自拔,都快把她忘到腦後了!
係統也是!
她取代容經鶴成為新的宿主之後,它反而不在身邊,說什麼要去清理門戶,如今他們積分清零,一分都要掰成兩份花,經不起任何的糟蹋!
總之係統傳遞一個中心思想:老子賺錢養家,你安分看家!
琳琅笑而不語。
讓她安分看家?
那可不成,與人鬥才其樂無窮麼。
小公子窺著年輕太後的臉色,弱聲道,“姨母不也說了麼,姻緣之事,順其自然,不可強求。”
琳琅心想,她跟君晚雖然“臭味相投”,但處理事情的方法有所不同。
君晚坦坦蕩蕩耍陽謀,她就不擇手段了一點,萬物皆可利用。
小公子是她扶持的幼主,傾注了不少心力,不求他能事事貼心,但在大事上,必須是同一個南北的,他的大婚勢在必行——儘管琳琅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抗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樁婚事又能令他受益無窮,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大儒教他的帝王之術、權衡之道都讀到狗肚子去了!
“明日溫府賞花宴,你必親去,為小姐簪花!”
簪花是從昭這邊的習俗,表示男子對女子的愛慕求娶之意。
“……母後!”
小公子語氣生硬起來,“既然母後喜歡這溫氏小女,不如母後娶了罷!”
琳琅睨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敢娶?”
小公子當即憋紅了臉,最終怒氣衝衝地離開。
琳琅支著下巴,“這小子,還以為去監了一回軍,性子能殺伐果斷些,沒成想,還是這般孩子意氣。”
思靖姑姑笑道,“娘娘,你有所不知,小陛下在軍隊可受歡迎了,龐將軍誇他用兵狠辣,一點都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而且,那些個女閭,小陛下也從不去廝混的,明達事理,潔身自好,都是娘娘教得好。
當娘娘將十三歲的小陛下扶上皇位,他孱弱纖瘦,誰不擔心這個國家的未來?
可才三年時間,小陛下逐漸顯露崢嶸頭角,開經筵、提能臣、撫民心、從監軍等,哪一樣不是辦得朝野啞口無言?
就算是再不滿娘娘垂簾聽政的官員,在教養幼帝這方麵,他們是無可指摘的。
“可彆,提起這小子我就頭疼。”琳琅扶著額頭,前些年是年紀輕,不好送些美人過去,傷了身體,誤了國事。而現在,外無大患,君王的婚事是當前最要緊的國事,琳琅是不打算縱容他清心寡欲下去了。
她朝著旁邊的思晚使了個眼色。
思晚會意,將屏風內的少女請了出來。
隻見她一身飄逸的雪白留仙裙,隨著走動蕩出漣漪,雲堆霧繞,宛如天仙臨凡。
“參見太後娘娘。”
她不卑不亢地行禮。
思晚撇了撇嘴。
都出了國孝了,她家娘娘也換上了賞心悅目的淺紅淡粉,偏溫家這個小姐,成日裡一身素白,說還好聽點叫美若天仙,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家中出了什麼變故。
思晚雖然理解娘娘看上了溫家的清流聲望,可讓她們看著長大的小陛下去娶這麼一個“講究”的小姐,她們心裡還是老大不得勁兒。
“方才的話,你也聽見了。”琳琅抿了口梨湯,溫熱恰到好處,“這門婚事,是你求來的,可做好了披荊斬棘的準備?”
內裡的意思,聰明人一聽便知。
明麵上是琳琅點了溫家的牌,實際上,這一樁婚事,是溫家女親自求到她麵前來的。
琳琅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的少女。
她很欣賞這種野心勃勃的,正好也空出了一個缺,倒不如讓人來試試,不過為了保留溫家的麵子,讓少女不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她對外說是她自己屬意的。
琳琅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剩下的,這溫家女能不能抓住登天梯,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總不能讓她這個做“母後”的,手把手交兒媳婦如何追兒子吧?
若是連年輕君王的心都抓不住,琳琅也不需要一個拖她後腿的。
“賞花宴便是你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抓住。”琳琅不好過於插手帝王的房中事,論起名分,她實非生母,小公子進宮時,也有十三歲了,該懂的,不該懂的,琳琅相信少年人已心裡有數。
與其說把他當兒子來養,琳琅更看重他的繼承人身份。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謝太後娘娘提點,小女省得。”
溫驚鵲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不就是一個小初哥嗎?能有多難搞?
她身經百戰的,還怕搞不定一個未曉人事的小雛兒?
想到這裡,溫驚鵲不由得感謝麵前這個女人,將小公子養得像一塊美玉,不染纖塵,氣性天真,她還沒試過這種類型的男人呢。
溫驚鵲跟係統溝通,‘二十九,我就說你太小心了吧,這個太後絕對不是宿主,不然早就把幼主弄成傀儡了,還能讓對方大婚親政?’
第二十九係統很謹慎,‘宿主還是要提防點,第二係統跟第三係統都栽了,積分清零,這裡麵一定有鬼。’
溫驚鵲不以為然,‘老油子猖狂慣了,掉進陰溝裡也是很正常的,說起來還得感謝它們,省了我不少的事兒,等我成為了從昭的後,再扳倒太後,這聲望值絕對能漲一波。’
第二十九係統沒說話,它的宿主運氣一向很好。
本來以為進入這個神級任務,她們排名靠後,說不定連湯都沒得喝,沒想到峰回路轉,跟在後頭撿了大漏。
透過宿主的眼睛,第二十九係統“望”了眼太後。
資料上顯示她二十二歲,可那模樣身段,卻像是十六歲的秀靨少女,一雙含情目顧盼神飛。
這美貌要是沒經過加持,那就有點可怕了。
像它這個宿主,沒有綁定係統之前,也是一個人氣校花,但追她的人大多數是因為她個性率直,脾氣好,玩得開,不像其他女生扭扭捏捏的,拿不出手。有了係統之後,宿主也是很快得心應手,用積分提升顏值氣質,從小美女變成大美女。
隻是,當宿主還在溫家奮鬥出頭的時候,這位已經是曾經九國弟子可遇不可求的乍然春色了。
而且宿主未來還要在她手底下混。
第二十九係統想想有點心梗。
‘宿主,你一定拿出乾勁來,要是混得比土著還差,那也太丟臉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溫驚鵲則是十拿九穩地走了,因為一心二用跟係統對話,甚至忘了行禮。
宮人在琳琅的授意下,也沒有提醒她。
琳琅眯著眼,看著對方遠行的背影。
她是喜歡有野心的女人沒錯,可這不代表,對方能騎到她的頭上。
年輕太後放下梨湯,擦了擦嘴。
“選幾個清白周正的,先讓陛下臨禦。”省得到時被皇後牽著走,壞了她的事。
在清除後患這方麵,琳琅從不遲疑。
思靖輕聲地說,“娘娘,恐怕陛下會不高興。”
彆看小陛下對娘娘言聽計從,可他對其他人,未必有這樣的好脾氣。
不出她們所料,當晚,承望宮那邊果然大發雷霆。
小公子殺到了太後的寢殿。
“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琳琅抬眼瞧人。
小公子敞著衣領,也許是少時羸弱,纏綿病榻,他的皮膚天生比女子雪淨細膩,此時胸膛上麵多了一道鮮紅的抓痕,強烈對比更顯曖昧,惹人遐想。而腰腹之處,塊壘分明,又刻著數之不清的刀痕箭痕,彌漫著些許血腥之氣。
年長的姑姑們一陣心疼,圍了上去。
“陛下,您身上有傷,為何不說?可上藥了?”
小公子一概不應。
他倔強地站著,語氣強硬:“今晚之事,您必須給我個交代!”
琳琅四兩撥千斤,漫不經心地說,“你如今是在外野慣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先是拒了我的宮人,又在深夜衣衫不整來我寢宮,你是想置我於死地?”
“……”
小公子肢體僵硬,又慢慢紅了眼眶。
他噗通跪倒,膝行向前。
小公子如同喪家小犬,軟軟挨在她的腿邊。
“母後,兒臣不敢。隻是,兒臣想著,你我才是最親近之人,為何非要添個外人進來?”
他不想任何人奪走她的關注,無論是解相國,還是姑姑們,亦或溫家那個小姐。
琳琅歎了口氣,“聽話,不要任性,日後你是當令者,廣博為上,怎可如此心胸狹窄。”
“狹窄就狹窄。”
小公子很賭氣,但他又怕琳琅生氣,說得極其小聲。
他仰著臉,鹿眼仍然純澈,“我永遠做您的小公子,這也不行麼?”
身處權柄刀尖,他怎還如此天真?
琳琅又一次懷疑自己的教養,她這是把人給養廢了?
她乾脆退讓一步,“不要宮人,那避火圖,你總該看看吧?將來大婚總是有益處的。”
小公子霎時臉紅如胭脂。
他耳根滴血,磕磕巴巴地說,“隻要,隻要母後不給兒臣指婚,看,看看也無妨的。”
琳琅輕笑了聲。
怎麼可能呢?一國無後,動蕩之端,她是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在琳琅的安撫下,小公子總算平複了心情,想著自己方才那樣衣衫不整地奔來,又是羞慚,又是後悔,他支支吾吾讓姑姑們給他拿了一件鬥篷,遮遮掩掩地回去了。
他一回宮,宮女們也被打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箱書,整整齊齊地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