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熱水順利地抽了上來, 林奇半浮在浴缸裡,與虞潭秋暫時歇戰。
虞潭秋赤著上身, 大小傷口淤青纏在身,像條五彩斑斕的大花蛇,俊臉上的傷倒是消得很快,側臉一點烏青,手一抬,指尖又多了根點燃的煙,虞潭秋靠著牆抽煙, 目光遊離著,像是在發呆,長褲鬆散地搭在腰裡,和他手裡的煙一樣, 隻是不掉而已。
沉默蔓延在空氣中, 誰也不願意先開口, 似乎誰先開了口,誰就落在了下風。
林奇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好像把該說的都說了, 隻是虞潭秋‘一個字也不信’,說再多都是欺騙和狡辯。
而虞潭秋隻是抽著那一根永遠不會燃到儘頭的煙。
熱水管子裡殘留的水很緩慢地滴答落下,一點一點,又像計時又像心跳。
“你之後有什麼打算?”林奇道。
虞潭秋抖了抖指尖, 凝眸望向林奇, “打算?”
“你想逃嗎?”林奇輕聲道。
小世界人物角色叛逃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多到聯盟都懶得管的地步了, 不過像這樣支撐世界的主角還真的很難說。
虞潭秋抬手將煙掐入掌心了然無痕,思索片刻後, 他打算對林奇說實話,是,林奇是騙他,但他不打算騙回來,為什麼要成為讓自己厭惡的那種人?他坦然道:“逃?逃去哪?從一個世界逃到另一個世界,有意義嗎?”
林奇怔住。
虞潭秋在短暫的迷茫痛苦後,現在已經完全無所謂了,他冷淡地笑了一下,“無論是活在哪個世界裡,我就是我,我的存在即是真實,”他抬眸深邃地望了林奇一眼,“你又怎麼知道,你所謂的真實世界又是由誰在操控,你在那個世界裡扮演的又是怎樣的角色?”
他說話的聲音不輕不重,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來,打在林奇的耳朵裡卻是猶如響雷,林奇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快到快從自己單薄的胸膛裡蹦出來。
極度的不適讓他帶著點紅暈的臉再次白了下來,呼吸急促地幾乎是個快昏厥過去的模樣。
虞潭秋見不得他這樣,怕他‘死’,怕他‘死’了就跑了,忙俯身過去渡了口氣過去。
帶有煙草味道的呼吸格外地有存在感,林奇從水裡抬起兩道濕淋淋的手臂,水鬼抓人一樣地勾住虞潭秋的肩膀,仰頭用力地從虞潭秋口中搶了一點濕潤的氣息回來。
林奇嘴唇發抖地擦著虞潭秋的唇角,“你知道些什麼?”
虞潭秋終於看到林奇示弱,雙手捧起林奇的臉,雙眼望進他烏黑的眼珠內,“我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虞潭秋的眼睛仿佛有讓人平靜下來的魔力,林奇的心跳逐漸回到穩定,“那你又怎麼敢卻確定我是騙你的。”
虞潭秋鬆了手,再次後退到堅實的牆壁上,他靜靜地望向林奇,林奇隻覺麵前一花,麵前一道紅、一道黑的數據麵板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一條寫著黑化值。
一條寫著好感度。
另有一側密密麻麻的數據排列,是林奇重新進入這裡的第一個世界時就發現丟失的‘任務節點’。
任務節點繁簡不一,小到扶一下任務目標,大到給任務目標擋槍,事無巨細,清楚地羅列在上麵。
“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任務,”虞潭秋也徹底冷靜了下來,“說是騙局都嫌太高尚了點,‘遊戲’聽上去更準確。”
就像是所謂的互動遊戲,他就是一個被設定好的npc,林奇過來了,帶著早就準備好的任務清單,接近他,對他好,都不過是觸發任務而已。
這個事情林奇沒法解釋,因為是事實。
他回避了這一點,“可我後來沒有再這樣做了,我沒有……”他想說他沒有把對方全當作任務,可是話到嘴邊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處,是沒有‘全’當作任務,心裡也一樣還是有任務的成分。
的確,他不是以攻略對方作為目的,也認真地為對方付出了他所以為能付出的一切,可……也就僅此而已。
他自以為是為‘他’犧牲了自己的自由,但其實他是為自己,因為他貪戀對方給他的愛與溫度,而又無所謂自己的‘自由’,他是那樣孤獨,甚至於連他的自由都沒有價值,所以乾脆利落地就被他舍棄了。
“你為什麼會回來?”虞潭秋淡漠地望著他,自問自答道,“因為你的任務失敗了。”
“你沒有再那樣順著任務節點去做,因為任務節點都消失了,”虞潭秋笑了一下,“其實你說的也許是真的,你喜歡我,就像女孩喜歡一件漂亮衣裳,我們甚至都不認識,你憑什麼說……”虞潭秋越說越覺得自己快要釋然了,低頭淺笑,“喜歡,真輕巧,如果這世界上有能稱量感情的天平,那麼,我的那一頭早就墜下去了。”
林奇坐在逐漸變涼的水裡,忽然發現他和他的愛好像也沒有那麼像他想的那樣高尚。
‘他’愛他時,一無所知,全情投入。
他愛‘他’時,步步小心,瞻前顧後。
感情如果真的有重量,林奇也不敢確定自己是天平的哪一端,也許是在被拋起來的那一頭吧。
“其實,我在我們那個世界,也並不算是‘人’,”林奇緩緩道,“我是多種基因培養出來的‘合成人,”林奇對他靦腆地一笑,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作為家居的作用。”
虞潭秋麵上毫無表情。
“本來我是會被出售的,可是之後有個很厲害的合成人喚醒了所有人的精神力,精神力就是一種能量,維持我們世界運轉的能量,我以前沒有這種能量,有了精神力,就不能再做我本來會做的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大家都在考守護者,所以我就去了。”
“守護者的職責就是維持小世界的運轉,吸取次級能量,我想這一點你應該已經清楚了。”
“之後,我就遇上了你。”
“我很抱歉一開始傷害了你,”林奇雙眼微微眨了眨,臉上帶了一點酸澀的笑容,“我……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我沒有交過朋友,不太懂這些事,我也要謝謝你,你是第一個愛我的人。”
牆壁上沾滿了水汽,虞潭秋背貼在牆上,濕漉漉的像是出了許多的汗,林奇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強大了。
他真的忍不住想相信他。
他也真的不敢相信他。
謊言與真實,他其實根本無力分清,心裡對林奇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忍不住地想去相信。
林奇輕聲道:“你還是不相信。”
虞潭秋道:“你的名字。”
林奇愣住,“什麼?”
虞潭秋道:“我說你的名字,不是這裡用的名字,你認知裡你真正的名字。”
林奇道:“林奇。”
虞潭秋手指擦了一下鼻尖,雙臂抱住,冷冷道:“沒有人會蠢到在遊戲裡注冊人物姓名時選擇真名。”
林奇也抱住了自己,水都涼了,他有點冷,小聲辯解道:“我沒想太多。”
“也是,”虞潭秋散漫道,“用真名又怎麼樣,難道還怕npc追出來嗎?”
林奇道:“你會嗎?”
虞潭秋看了他一眼。
林奇追問道:“你會追出來嗎?”
虞潭秋俯身,鼻尖打在林奇鼻尖,四目相對,明確道:“不會。”
林奇眼眸微微睜大,失望從他的眼中流露出來,轉瞬即逝,他平穩道:“我會。”
談話到此為此。
林奇凍得打了幾個連環噴嚏,將嚴肅的交談氛圍噴了個稀碎,兩人鼻尖正靠著,虞潭秋像是正麵受了炸雷一樣,剛緩和起來的臉色又鐵青了。
將水加熱到剛好的溫度,虞潭秋也進了浴缸給林奇洗澡,他信多少不要緊,要緊的是最起碼現在這個人還在這裡,就先糊塗著吧,不能讓他生病,也不能讓他受傷,怕他‘死’了,也怕他跑了。
林奇脖子以下都縮在了溫水裡,抖抖索索地像隻小鵪鶉,虞潭秋百思不得其解,這個人剛才還活妖精似地騎在他身上,跟他又是抓又是踢得恨不能鬥個你死我活,現在卻又蔫了,身體單薄地像掉落水中的葉子。
可憐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