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掠過掌風, 蘊含著殺意,謝虛微一側身,便輕快錯開來。
那生著細碎斷掌紋的手好似一葉蒲扇般,寬厚無比, 掌心凹陷處都似積攢著腥氣,滿是令人戰栗的惡人氣息。
而這樣十惡不赦的凶徒, 卻在碾壓他眼中的螻蟻時, 落了個空。
因為太過驚訝, 那原本已落進他左手中、被扼的臉色漲紅的侍童也被鬆開了, 小童頸項間的鮮紅印記極其可怖, 而他正痛苦的低聲咳嗽。秋池水在那一瞬間也慌了神, 臉色煞白地擋在小童身前,袖口被他緊緊攥住, 一雙眸中滿是寒意。
秋池水一時太過混亂, 竟也忘了現在最危險的不是被鬆開的小童,而是那個正引起方右注意的探子。
即便是謝虛剛剛躲開了他的擒製,方右也沒覺得這貌不驚人的少年會武。因為謝虛全身上下的氣息沉斂, 分明是一絲內力也無的普通人, 方才能躲開他,說不定就是那種對危險極其敏銳的體質罷了——
這麼想著, 方右欺身而上,像隻蔽日的巨熊般撲來。他的動作迅疾,依普通人的目力,恐怕隻能見到一縷殘影;而奇怪的事便發生了, 謝虛的步子分明很慢,連不通武學的常人都能看清他的動作,卻偏偏極精妙的避開了方右,一時讓那右護法連連踉蹌,顯得有些古怪可笑起來。
血鹿堂主眼中的方右動作快慢與常人無異,便隻看見右護法好似醉漢撲蝶般,連人的衣角都沒挨上,一時有些不悅:“方右,你在做什麼?”
右護法可謂粗中有細的代表,頓時察覺出堂主不滿,再加上他被這遮遮掩掩的侍童耍弄了半天,一時也興起火氣,猛地拔出背後的長刀,雪亮的刀口還沾著晦澀紅垢,迎麵撲來,直指謝虛。他長刀出鞘,頓時讓秋池水也全身繃緊,指尖捏著幾枚精鐵暗器,氣氛凝滯在一線。
血鹿堂主也頗為驚訝,不知方右怎麼這麼大費周章起來,不過讓他更驚訝的還在後頭——
那柄曾飲數俠鮮血的鋼刀向黑發少年指來,謝虛卻毫無所動。
他的這具身體是極習慣這種毫厘間的纏鬥的,更彆提謝虛本人,曾經曆過機甲位麵、修仙位麵的磨礪,對戰鬥之事習以為常。也不知為何,方右的動作在他眼中,緩慢如同舞著鋼刀的三歲幼童,那刀鋒雖嚇人,卻因為執刀的人變得半點不可怖了。
謝虛穿的雖是長袍,但因為要乾活,下擺剪裁得很開,下著灰褲短打。此時那長刀覆麵,他的眼睛微微一眨,人便退開數尺,飛身而起,雙足點上那柄鋼刀,向上一擰,刀口劇烈地顫動起來,刀麵上血鹿堂的圓形印記都被撥弄成了重影,一時方右的氣力儘卸。
右護法抬頭望去,正見謝虛雙足點在刀上,低垂的眸光如同寒星。
他氣沉丹田,暴嗬一聲,目中精光暴漲。隻刀鋒微偏,又新起刀式,正是方右投誠血鹿堂時用的霜雷刀法。他人雖粗壯,刀法卻是精妙無比,借力打力,往日就此擒住了比他高明許多的高手。
也是這時,謝虛才覺出一點對麵人的威脅來。
人腿的力量是要比手上要強悍許多的,謝虛身無利器,也隻能揚長避短,足背弓直,彎身踢在那刀鋒背上。他邊打邊退,步伐卻是分毫不亂,衣擺翻飛,從容好看得如同是在進獻一場表演。
當然,能打動血鹿堂主這種武林人士的,當然不是那些軟綿綿的舞蹈,而是這種精悍如同刀鋒上交戰的鋒芒。
到如今,那血鹿堂主當然不會以為右護法是在**放水了,隻是他便是如此盯著謝虛,也察覺不到少年一分真氣湧動,真正形如常人;若不是謝虛的腿法甚至能與霜雷刀法相抗衡,隻怕他現在都要被少年蒙騙過去——
血鹿堂主的目光太專注了。
以至於現在謝虛一邊要應付方右,一邊又被那灼灼目光盯得微偏過頭,瞧了紅衣男人一眼。
血鹿堂主猝不及防地一對視,看清了謝虛的樣貌。或是方才少年一直低垂眉眼的緣故,又或是他對這些螻蟻太過不屑,分毫目光也吝嗇;他這時才發現,原來少年的樣貌生得頗好,隻眼睫微微一顫,便似要勾了男人的魂。
他方才的說法有失偏頗,這南竹館中,並不是那個花樓老板生得最好看才對。
因為向後閃避疾退而揚起的黑發落下,掩住謝虛半張白皙的麵頰,也正是此時,謝虛收回了目光,又專心致誌應對起右護法來。
血鹿堂主忽而覺得有些不滿,拿起杯中酒輕抿。
轉瞬間,謝虛便與方右過了數百招。
方右自從成了血鹿堂右護法以來,能讓他出手的事極少,要麼便是命懸一線的危急任務,能這般酣暢淋漓地過數百招,使了整套霜雷刀法,實在是一大痛快事。以至於後來,他也忘了方才惱怒,隻朗聲道:“這裡施展不開,你隨老子去院中打!”
謝虛:“……”
打什麼?他不是來倒酒的嗎?
“夠了。”紅衣男子突然道。
方右被堂主口中隱含的火氣嚇得噤了聲,又想了半晌,心中覺得並無不妥,才解釋道:“屬下隻是難得碰見棋逢對手的人物,想要以此磨煉刀法……”
他還沒說完,便聽堂主冷笑一聲,頗含嘲諷道:“棋逢對手?”
“你拿著霹靂刀,他手裡卻是扶著酒壺,半滴沒有灑。”
“……”
謝虛被點到名,鴉翅般的睫羽微斂。
他方才雖要躲避那壯漢,卻也不能忘了本職是倒酒,主家給的酒釀,他半點沒有浪費。
可以說是很敬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