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城。
縱使不經風月, 這世家公子也知曉秦水城是何去處, 一時麵色酡紅。換在平日,他縱使放浪, 也不會去這等煙花之地,要不然得被兄長打斷腿,但現在性命危急,哪裡顧得上許多, 隻稍稍整理儀容便跟著排隊。
他雖穿著黑衣,傷口也拿破舊鬥篷掩著, 但身旁的人都似懼著癆病鬼般遠離他, 那些見多識廣的衛兵更是一眼便瞧出這人麵色蒼白, 身上又掩著血腥味, 準是逃難來的。
秦水城身處要塞,什麼樣的牛鬼蛇神都愛往城中鑽,更多有江湖人士來往。莫說逃難的,便是追殺的主也常來,隻要能交出入城費,秦水城一概不管。
可這樣的麻煩人物, 都是要收些“辛苦費”的。
衛兵眼也不眨地便向融少爺要二十兩紋銀。
融司藏身上帶著大筆銀票,他以往在融雪城也當慣了精貴少爺, 不知這二十兩是多少小富之家一年的花銷,還以為入城費本就這麼多,繳納了便想離開。沒想到那衛兵眼睛一亮,強拉著他詢問:“大俠, 您可要大夫?這城中的醫館可都隻看花柳病,治不來外傷。您隻要給我五十兩,我便將城外最好的大夫請來……”
融司藏隻覺自己腰腹中的血都快淌乾淨了,隨身攜帶的治傷藥粉也被血水化成黏液,一時雙目都有些恍惚。他倒還沒忘了自己是在被追殺,不敢差旁人大張旗鼓地尋大夫,便抽了一張銀票塞在衛兵手中:“你與同僚隻當今夜未見過我。”融司藏以為“封口費”算是給到了位,緊皺著眉,神色惶急地要離開。
哪裡知道那衛兵看著手中兩百兩的銀兩,像是做夢般翻來覆去地檢驗,眼中浮現出一縷貪婪。悄悄拿出一點香粉,黏在其上,推拒般地拉住融司藏,遞還給他。連聲道:“無功不受祿!大俠隻管收回去,我們城中有律法,不可透露前來客人的行蹤,誰問起來都回不知道。”
融司藏心中好生疑慮,隻當這秦水城被約束的還挺作風清明,將銀票收了,接著趕路。
夜間的秦水城最是豪華。融司藏原想投身花樓妓.院,歇上一宿,但又以身設想,那些殺手若是真追進了秦水城,會先去何處找他……首先是醫館,其次便是有名氣的花樓了。
他該反其道而行之。
誰都知曉融司藏生性風流卻不好男色——他麵無表情地拾級而上,要去往處正是座男風館。
進門後,給足了銀錢,讓老鴇安排著熱水和客房。融司藏先用了些糕點,又進浴池中痛快洗去血垢,可惜腹部傷口無法處理,隻好將藥粉灑在白布上,環著腰部緊緊繞了幾圈,權做治傷。
可來這男風館的人,決不是來休息的。至少融司隱已經出手闊綽得讓老鴇默默將閒著的紅倌都叫了出來,勢必要留住這樣的金財神,將他囊中財物都掏空才好。於是等融司藏換上身乾淨衣物,從浴池中出來,便見著一群搓著脂粉、眸眼含.春的公子向他迎來,明明身為男子,卻各個扭著腰肢,好似一條水蛇,讓融司藏看著心中古怪。
似乎是很遺憾他已經洗完了,一名公子靠了過來。因為這人不會武功,融司藏也沒有防備。隻見一雙細白柔荑輕輕掩靠在融司藏肩頭,那公子唇上塗著殷紅的口脂,在耳畔吐氣如蘭:“公子怎麼沐浴更衣的這樣快?也不等等奴家……”
融司藏震驚地後退兩步,那表情如同被玷汙的大家閨秀般悲憤,竟是猛地紮出院落,用上輕功,躥地一下飛走了。
融司藏覺得自己被追殺時都沒飛這麼快過!
他以往隻是不好男色,這時才發覺原來自己根本是厭惡來著。哪怕已經飛出幾裡,心間還是急促地攘動,喉間發癢,有些反胃。
可腹間傷處又開始疼痛起來,融司藏現在頗為騎虎難下,隻好停了下來。
正巧眼前也是間男風館,隻是名字文雅些,叫“南竹館”。融司藏百般躊躇,舉步不定,覺得要麵對那些要承歡的男子,不如乾脆去花樓罷了——隻是融司藏要離開前,突然想起來,自己實在是一葉障目,他現在換了身乾淨衣物,傷處也還能再強挨幾日,乾脆隱匿進男風館中藏身,還不怕被那些小倌泄露行蹤。
他想起融雪城中那些管事,都說自己年輕時被追殺,不敢住客棧,便躲在客棧的馬棚中,那些稻草又乾又軟,比上等的床榻還舒服,竟死死睡過去一夜,好在第二天沒身首異處。
融司藏見著南竹館地方頗大,夜裡他睡進馬棚,白天便躲在落鎖的空閒廂房裡,將那些化朽閣的殺手都等走了再往融雪城送信。
隻是他想的雖好,找到馬棚處所在卻來回飛了三四道,也就是仗著身手好才沒被發覺。等找到了那隻養著幾匹毛驢的馬棚,迎麵便被牲畜的腥臭味掀了個顛倒,完全無法和管事口中“鬆軟”、“舒適”的馬棚對上號。
融雪城的馬棚,都要比這乾淨多了!
融司藏正糾結,便聽身後傳來沉悶凶器襲來的聲響。
他刹時驚出冷汗,抽出束在腰上的軟劍,迎麵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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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虛注意這賊人很久了。
他在院落之中盤桓許久,觀察地形伺機下手。隻是謝虛與旁的護衛提起要去追捕時,那些前輩都默契地露出笑容,揉了揉少年柔軟的發,說道:“困就去睡吧,正長身體呢,秋先生處有我們盯著。”
……於是到最後,謝虛是一個人來的。
他見那賊人不進公子姑娘們的廂房,也不去偷客人的財物,隻是溜在後院處,摸進了馬棚中——是要偷驢?